虽然岁晚青很乐意被封印，但他还是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于是留心问了一句：“你们打算用的是什么封印法阵？”
那个传音的弟子完全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千秋却知无不言道：“用的是九天玄冥阵，和千万年前封印魔主的阵法一本同源。”
“那个须献祭上千人的阵法早该被禁用了才对，”岁晚青神色凝重地皱眉，“你们天机阁何时也学会这种‘慷慨送死’的招数了？”
传音弟子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接着催促千秋道：“少阁主，请您令下。”
“等一下，”千秋牵起岁晚青的衣袖，随意地坐在满地的仙器上，“我很喜欢他，可以让他先陪我玩一会儿吗？”
那弟子无法忤逆她的命令，只好应了声“是”，切断了传音。
千秋一边拉着岁晚青坐下休息，一边从地上捡起几张手稿，眸光骤然澄亮起来，绘声绘色地同他介绍起自己的画作。
“我曾经习得预言之术，于梦中看见千万年之后的繁华世界，我以此为灵感创作了这里你所见的一切。”
“但是，有一样东西，我却始终无法创造出来。”
她定定地看向岁晚青，将手里的毛笔递给了他，问道：“创世神大人，您可以教教我，要如何创造出有生命的东西吗？”
“有生命的东西……”岁晚青接过那只画笔，不假思索地落笔，绘出一处幽谷静谧之地，花鸟虫鱼跃然纸上，呼之欲出，湍急的河水下游正孕育着新的生灵，它们有些形状明显，有些相貌模糊，前赴后继地从水流中生长出躯壳。
千秋问他：“这是灵河吗？”
岁晚青摇头道：“无名之河。”
画面完整之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在岸边的山石旁着墨，加上一个从水中攀着山石爬上岸，抬头仰视天地的人形生灵。
千秋又问：“这是人族吗？”
岁晚青沉吟片刻，只道：“无族之灵。”
千秋愣了愣神，忽然再次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颜：“我怎么觉得，它看上去格外像那个一路上追着你来到此界的姐姐呢？”
岁晚青迟疑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姐姐”是指临岚。
他垂眸看了眼画面上那个墨点大小的人影，除了看起来像个人以外，没有任何区分度明显的特征，岁晚青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加上这么一笔，更不知道千秋是如何从这个信笔乱涂的模糊人影里看出了临岚的模样。
“无族之灵……”千秋怔怔地呢喃着，抬袖轻抚画卷上的那点墨色，神色里看不见悲痛，亦没有半分喜悦，她收敛笑意后愈发不像个真实的人，更像是一件没有情绪的器物，或是丧失神志的傀儡。
阁楼顶上悬挂的琉璃吊灯微微晃动，闪烁了两下，周遭明亮的光线在昏暗过后变成刺目的红，像流淌的血色。
阁楼的墙壁逐渐变得透明，岁晚青抬起头，看到整齐排布在阁楼四周的天机阁弟子，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一个已死之人，每个人都催动着体内的灵力，做好起阵的姿态，随时准备搭上自己的性命开启法阵。
千秋站起身，走过去用掌心触碰透明的墙壁，指尖划过围在外面的一副副面孔，像是在清点人数，然后他转过身对岁晚青道：“如果你想逃的话，还是不要多费工夫了，从你踏入此界开始，法阵就已经生效——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阵眼。”
“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宁愿死，也要开启封印法阵吗？”
“朝枕梦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我之所以被困在这里十年之久……”
千秋每说完一句便向岁晚青的位置往前一步。
“这都是因为你啊，创世神大人。”
最终，她站到岁晚青的面前，目光像是能将他洞穿。
手中的画笔落在地上，岁晚青闭上眼，脑海中重新出现初入朝枕梦时所做的那场梦，梦里天上那个巨大的黑洞，还有随处可见的断垣残壁。
那并不是梦。
而是朝枕梦如今……真正的模样。
千秋缓缓道：“朝枕梦已经在十年前消失了，这里只是我临时建造的避难所。”
然而她无论再如何天赋异禀，也不过是个不满二十岁，修为尚且化气境的年轻人，所剩无几的寿数和灵力又能够支撑这里多久呢？
下一刻，她看向岁晚青的目光也变得和阁楼外那些人一般无二日。
遵循朝枕梦的礼节，她俯首向岁晚青躬身一礼，语气平淡缓和地下达通知：“天道传讯，神死可补天缺，您可愿赴死？”
这话听上去是问句，实则是肯定。
岁晚青看了看千秋，又看了看外面围着的那些天机阁弟子，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像是想让我做选择的样子啊。”
千秋依旧低着头，并不否认。
岁晚青捡起掉落在地的画笔，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他走过去将笔交付回千秋掌心，低声道：“拿好。”
待那画笔重新回到千秋手中后，岁晚青俯下身，视线与她齐平，眸色如一方沉静已久的湖面，酝酿着深藏于底的暗潮汹涌，霎时间掀起千层巨浪。
“你认为一切因我而起，我不这么认为。”岁晚青盯着她道。
千秋终于抬起头回视他，目光里少见地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们如此相信那个使者的话，想必从不怀疑‘天道传讯’的真伪，你就没有想过，是天道不容朝枕梦，亦不容我，因此欲让我们鹬蚌相争么？”
“既然这一切皆为天道手笔，且是为了看我们两败俱伤，你为何觉得只要我死了，天道就会轻易放过朝枕梦？”
在千秋匪夷所思的眼神中，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话音虽轻，却掷地有声：“再者——既然这一切皆为天道手笔，你们为何选择杀了我，而不是杀了天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