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东方云霁留给了他一方卦盘,但盘面上的卦象一团模糊,辨不清图案。
像是天道有意不让他知晓那般。
“先生,你觉得天道是什么?”林藏锦忽然目光炯炯地看向岁晚青,问道。
岁晚青抬头看了看辽阔的天穹,道:“一种凌驾于众生万物之上,冷眼旁观的无形之物。”
“那么……这里的‘众生万物’,是否也包括你?”林藏锦又问。
这一回,岁晚青却没能给出回答。
他的确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可比起凡人,又更像一个永生不灭、与这世间格格不入的怪物。
世人敬他畏他,以神名冠之,然而大道三千,仙门百家,无一有他容身之处。
岁晚青从没觉得他是真正的“神”,更是从来不认为自己属于“众生万物”。
“岁晚青。”
这是林藏锦这几日来头一次唤他的名字。
“世人修道看根骨、看天分、看仙缘,但凡筋骨俱全、神志清明之人,哪怕道浅缘空,亦可与灵气互通交流,我观过你心脉,知你身体虽弱,却与常人无异,不该无缘仙途。”
岁晚青眉心一凝,正要辩解,却对上林藏锦那对宛如沉潭的眼眸,有些出神:“可我……”
少年从身侧环过他的腰,动作极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袖口的薄羽扫过时,带去些轻微的痒意,他抬起眼眸,目光定定地落在岁晚青身上:“你想试试么?”
“什么……”
不待岁晚青问完,手背已不由分说地被那双温热的掌心覆上,“化灵为器,通天入地……你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说罢,林藏锦轻阖双眸,将他的双手握住,气息顺着丹田向外涌动,一道轻微的灵力自他掌心释放出来,于岁晚青的指尖凝成无形的旋涡,颇有灵性地流转。
他的声音带着独有的清冽,掷地有声地落在岁晚青耳畔。
“凝神。”
那道灵气波动时,岁晚青的手微微发烫,尤其当那灵气汇集在某一点时,尽管灵气本身是不带有温度的,但林藏锦握着他的那双手却如同灼烧着的火焰那般,将他苏醒之后尚且冰冷的手背紧紧包裹。
岁晚青的面色也逐渐红润起来,可指尖那道灵气显然不太听他的话,在林藏锦稍微松手后,那道灵气便蠢蠢欲动地想要逃开。
他轻轻蹙了下眉头,身旁之人再次引导道:“闭上眼,感受它的存在。”
岁晚青将信将疑地合上双眼,起初什么也没有感受到,但过了一会儿却发觉似乎有一道轮廓缓缓浮现在识海之中,仿佛一团越烧越烈的火苗,飘忽不定地停在半空,在一片混沌中愈发清晰地,一下一下跳动着。
他不无好奇地观察着那团东西,没敢再睁眼,生怕一不留神便叫它跑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与“灵气”交流。
“现在,试着与它接触一下。”
不知林藏锦用了什么法子,这声音直接在岁晚青识海中响起,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岁晚青的心倏地一跳,面前那道灵气虚晃一下,眼见便要散去。
可惜,有人在识海四周建起了一层屏障,任凭那灵气如何上蹿下跳,也始终没法离开此处,只能在这偌大的识海之内到处乱飞。
岁晚青于是朝那团灵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后者却迅速闪开,直到有一道带着寒意的神识落在了它身上,那团没什么反抗能力的灵气才不情不愿地向识海中的岁晚青靠近,缓缓地汇入了他的掌中。
“可以睁眼了。”林藏锦松开他的手,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愉悦。
岁晚青只觉得好似打通了什么关窍,有一阵陌生的气息从筋脉之间穿行而过,尽管他睁开眼后依然看不见掌心的那团灵气,但是与其接触时清晰的感知却真切无比,以至于他生出了一种自己也能够操纵灵气的错觉。
他隐约忆起多年前,有人也曾这般教他入道,只是当时并不成功。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感应到灵气所在。
“岁晚青,无论是天道还是众生,没有人能决定你是谁,会有什么样的结局——除了你自己。”林藏锦仔细地端详着他惊异的神色,眼底是掩藏已久的珍而重之。
“……你真的想好了吗?”
林藏锦垂眸审视着内府中多出来的那道剑意,低声补充道。
岁晚青眨了眨眼,这一刻他脑海中几乎想起了很多人与很多事,那些冗杂的回忆和重叠的画面一幕一幕地闪过,最终定格在世界诞生之前的一片空茫。
经塔之中,东方云霁曾对他说:“尘世皆无。”
而他同样无法勘破这个问题,他唯恐这个世界只是他编造出来,用于欺骗自己的又一场梦,好免于日夜面对空茫之地的无边孤寂。
他从不知道自己是谁,亦无法确定,如若之前所在的世界是一场梦,那这个所谓由他创造出的世界,又会不会是另一场梦?
当他实在活了太久,便开始逐渐无法分清虚实的界线。
因此才想要结束一切。
可是此时此刻,面前的这个少年对他说:只有你能决定你是谁。
如此直截了当,又不容置喙。
他的唇角不由噙起三分不甚明显的笑意,尽管林藏锦并未告诉他,但岁晚青似乎明白,东方云霁为何终于能够离开幻境了。
“小锦。”岁晚青忽然唤道。
他沉默得太久,又没头没尾地喊出了这么一声,林藏锦险些以为他没听清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疑惑地抬眸看他。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那人仗着身量比他高,将他捞进怀里整个抱住。
“你……”林藏锦的双眸微微睁大了,这人身上尚未散尽的血腥味与淡淡的草药香融在一起,叫他一时有些恍神,甚至没想起来推开对方。
这是个短暂的,有些克制的拥抱。
他尚且没将那人身上的气息感受完全,对方便松开了他,连带着那阵若有若无的草药香气也散了个彻底。
林藏锦抬起头,只见那人面色如常地起身披上外袍,推开门扉。
屋外的霞光深深浅浅地洒在他身上,勾勒出的那道身影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恍如镜花水月般遥不可及。
岁晚青道:“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