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尘世心入道,却悟得尘世皆空。
尘世既无,道心亦无,自然修为倒退,生出心魔。
这个回答岁晚青并不意外,但那两个字却让他神色陡然一变:“……游灵?”
“那东西没有名字,所以我给它起了一个,”关于这个名字,老道似乎不愿多说,“我同许多人提起过它,但是无人相信……你真想知道?”
岁晚青目光如炬地盯住他,嗓音忽然冷下来:“请说。”
老道伸手在半空中胡乱比划了两下,想了许久该如何描述这个东西,欲言又止数次,才拖长语调说道:“那是一种终日游荡在世间,没有实体的东西,它非人非妖亦非魔……它总是盘旋在天穹之外,俯瞰世间,我不知道它为何停留在同一处,但那里想必是视野最好的地方……它只是看着,极少干预世间的自然运转,不过……它应当也出世过,且不止一次,史册记载中的几件极其重要之事,便与它的降世有关。”
“孕育万千生灵的灵河,正是诞生自它的初次降世,因此我将它称为‘游灵’。”
他冲岁晚青干笑一声,“我先前看你一直在翻阅与灵气诞生相关的古籍,想必也不晓得这事儿吧。”
岁晚青没有否认,却道:“你所言之物,听上去未免牵强,既然此物没有实体,你如何知道它存在,又如何知道它身处何方,所为何事?倘若……这只是你臆想之物,不是更解释得通吗?”
此番话老道十分熟悉,但凡他同人谈起此物,闻者无外乎有此发问,他轻嗤一声,恹恹道:“你说得没错,我早已疯了,这五百年日日夜夜皆沉沦于幻觉之中,至于我所言,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说这句话时,眼眸里竟是从未有过的清明,语气冷静,浑如变了个人那般。
他并没有意识道,自己会错了岁晚青的意思。
岁晚青重新打量着他,思考着自己那些纷杂模糊的记忆里,可曾出现过类似的人,但仍旧没有印象。
同这老道相处虽不久,但此人看上去举止怪异,所言之物却不像是信口胡诌。
这是还是岁晚青第一次得知,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人能洞察“祂”的存在。
他很想知道,此人究竟是如何发现“祂”的,如果仅仅是因为“参悟”,那么他对尘世与天地的理解,便早已超脱常人,本该是天赋卓绝之人。
于现实之世中参悟出“无”,又于虚无之物中参悟出“有”。
如此荒谬,怪不得被人当成疯子。
岁晚青本想顺势开导他几句,但开口时却半晌无言。
因为即便他明白,老道其实没有说错,可到底无法解答那个最本质的问题。
毕竟他自己,纵然活了千万年之久也只是一个无法入道的凡人。
沉寂之时,有一个尘封许久的名字,悄然浮上心头。
“东方云霁。”
话音未落,老道猛然瞪大双眼,朝他看过来,那对浑浊的眼珠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岁晚青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一千年前叛出门派的……天机阁前任掌门云骸真人的首席弟子,整个朝枕梦最年轻的乘天境——东方前辈,是在下失敬了。”
老道没有回答,反而目光茫然,瞳孔中散落的星光聚了又散:“东方……云……霁?”
不过,他也仅仅是愣了一会儿,又忽地大笑起来,熟稔地扑上去同岁晚青勾肩搭背,欣喜若狂地连声应道:“对!对!我就是东方云霁!哈哈哈哈!我没忘!东方云霁就是我!没想到我这么有名啊?”
岁晚青:“……”
他之所以认识此人,其实也不过是一千年前途径朝枕梦时,听茶馆里头那说书先生在台上把天机阁这位身负异瞳的掌门大弟子东方云霁从头夸到尾,直夸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记住了这么个名字。
而今看来,这位和传闻中“儒雅稳重”的形象可谓是八竿子打不着。
听到这里,林藏锦实在被那人响彻经塔的笑声吵得头痛,忍不住出言点破:“一千年前的乘天境……那又如何?你如今连这幻境都不敢出去,即便重铸道心,亦是无用。”
见他终于愿意搭理自己,东方云霁登时双目一凛,身形一晃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也听见了?那你一定知道我说的东西是什么,对吧?”
他神色幽暗地望着林藏锦,笑容森然。
林藏锦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应,再次转身匿入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