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的记忆?
是……他的么?
神魂没入恶业井的林藏锦后知后觉地茫然起来,可这并非因为他所亲历的这一切于他而言是陌生的,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些经历太过真实,又太过熟悉。
这令他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此刻所见是虚,抑或今生过往种种才是幻梦一场?
在幻境中一路走到这里,他见识过的幻觉自是纷杂多样,兴许一切皆非真实。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所见的这些画面是假的,他所在的这副躯体是假的,眼前的那个人亦是假的。
可是,胸膛里震颤不休的这颗心也是假的么?
那些掩藏于神魂深处覆水难收的思念,他梦里无数次想要抓住的那抹身影……也是假的么?
世界之中,轮回之外。
何为真,何为幻?
无人解他心中困惑,只是当前尘往事徐徐铺陈于他面前时,神魂有如淹没滔滔洪水中,无尽地下沉。
仿佛悬停在水中,无所依傍,无所着落。
忽地,他看到上方有一道粲然的微光投入怀中,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从水面上与他一同落下来的一枚藏青色玉石。
指腹轻轻用力,抹去了残留在那玉石上的血珠。
他猝然忆起,那些日子里他带着一块从雪山上寻来的玉石,找城里匠人学着如何打磨玉器,又在做好之后绞尽脑汁地想要如何令这枚玉石变得独一无二,最终在一册典籍上寻到抽取记忆附于灵器上的法子,将自己的一部分记忆存入玉石之中。
他提前半年便做好了准备,终于在拜神祭典那日,如愿向神虔诚地送出了这份礼物。
收到礼物的岁晚青难得地露出意外的神情,笑眯眯地道了谢:“没想到你也会送人礼物。”
他嘴上说着“没想到”,可是林藏锦盯着他的神色看了许久,从中察觉出了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平静。
原来他早就知道。
却装作全然不知的模样。
为什么?
林藏锦不敢细想下去,只是犹豫地问他:“那……你喜欢么?”
不知为何,这话才说完,他便后悔了。
心跳得太快。
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喜欢啊,”岁晚青慢悠悠地回答,随后坐到了他身侧,将发丝撩起,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白皙的耳廓,轻声道,“就戴这儿吧。”
然而还不待林藏锦有所动作,他又飞快地后退了几分:“等等——会不会疼?”
林藏锦愣了一下,看向他略带慌乱的双眸,郑重地摇头,音色有些哑:“不会让你疼的。”
大概是他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单薄,思来想去只好再补上一句——
“信我。”
话落之时,屋外遥遥传来烟火绽放之声,刹那间点亮了整个屋子。
声过后,又是一阵心照不宣的安静。
林藏锦俯下身,为他佩上那枚玉石打磨而成的耳坠。
正在此时,门扉被人推开。
夜风窃取秋叶与花香,裹挟着清幽寒意徐徐吹拂而过。
靠得近了,他甚至能看到岁晚青的眼睫余光可见地颤动,红晕如同不小心洒在宣纸上的墨色那般,缓缓地从他的面颊透出来,一点一点染至耳根。
指尖触碰到前,他停住片刻,轻轻拨弄了一下晃动的流苏,月色穿过圆润的玉芯,映出点点碎光。
玉器作衬,愈发显得那道红晕鲜明起来。
林藏锦忽然觉得,若是他想,完全能轻而易举地刺破他泛红的皮肤,随后殷红的血珠便会顺着伤口滚落,在他眼前呈现出更加艳丽的色泽。
可是,这个有那么一点儿危险的想法,在他真的触碰到那人带着温度的耳垂时,霎时烟消云散。
他在制作这份礼物的时候,根本没有设计任何能够刺破血肉的部分。
只不过,它会永远依附着那人的神魂。
追随他,陪伴他。
玉石与神魂贴合的那一刻,极为自然地融进了皮肤之中,微微发凉。
“咳咳!”
门外传来一道生硬的咳嗽声,林藏锦停下动作,抬头望去,只见郁鹤正站在门外,半只脚才踏进来,又不着痕迹地退了出去,眼神游离:“我……就是来提醒一下你们,祭典马上开始,别、别忘了……”
他似乎还有别的事要说,但没能再说下去,转身便逃也似的溜了。
与他一同前来的人还有傅长安,后者在门外晃了一圈,见郁鹤话说到一半跑了,便好奇地进来对着屋里的两人看了一眼,托腮作思索状:“你俩终于要决定结为道侣了?”
这话说得林藏锦脑袋一空,不明所以地看着傅长安,并未作答。
他转头想看岁晚青的反应,但那人也只是若无其事地起身揉了揉他的脑袋,脸上方才浮起的红晕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又挂上了那副万事不入眼的笑容,抬眸冲傅长安使了个眼色:“别胡闹了,走罢。”
那人身形一晃,再看不见。
林藏锦想要追上去,意识却猛地坠落。
他的神魂依然沉在井底,掌心握着的玉石也消失不见,唯有不断上浮的水流将他包裹其中。
在看到傅长安的那一刻,林藏锦渐渐想起岁晚青同他说过的话。
倾仙客所酿的一醉倾仙……他也曾喝过。
尽管,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一年,道止戈将为祸东方十二城的魔气尽数剿除,可谓首战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