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兽,与噬魂毒藤共生。”
听到这里,岁晚青已经料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局:“所以,这便是你说的天罚?”
吃下福兽之肉便可净化瘴气,于是福兽被村民大肆捕食,导致与福兽共生的噬魂藤失去了原本的宿主,从福兽体内转移到了村民体内寄居,寻找新的养分和活下去的食材。
只是,在福兽体内的噬魂藤可以与福兽共生千百年,最终一同化作黄土一坯,对外界并不会产生太大危害,而福兽能给噬魂藤提供的养分却远非那些修为尚浅的妖族所能匹配,噬魂藤一旦得不到足够的养分,便会在数月之内彻底将宿主吞噬,再从其体内钻出,去外界寻找下一个宿主。
傅长安点头,将扇骨横立在面前,略一倾斜,模拟着天平横杆的模样:“福兽与噬魂藤之间的共生,是一种生灵之间自然形成的‘平衡’,而我的一言之失,打破了此地千百年来维持的平衡,引发天罚,牵连此地村民被毒藤吞噬,形魂俱灭,不得往生。”
“你耗费心神造就如此庞大的幻境,便只是为了给你自己留个念想?”岁晚青沉默了一下,接着道,“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傅长安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反问道:“你觉得这里为什么被后人称为‘亡灵幻境’?”
“因为这里保存着死去生灵的幻象?”岁晚青看着他答道。
“不。”傅长安轻轻挥了挥扇子,唇角笑意愈深。
岁晚青默然不语。
他知道还有另一种可能。
但,他不希望是那样。
但是傅长安还是接着说下去,语气平静地道出了那个岁晚青心中不愿想象的选择:“我寻遍村中所有角落,一个一个地收集回他们尚未消散的神魂,施以幻境之术令寄居于神魂中的毒藤陷入沉睡,以此便可保他们仍旧长存人世,虽不可再世,但可于此间永生。”
岁晚青低着头,垂下的长睫微微作颤,声音却不带半分情绪:“圣僧空耳大名,我早有所闻,听说他晚年身中奇毒,五感尽失,神志昏聩,终日痴傻疯癫,乃至被人赶出巽风寺,亡故于灵山之下……”
他停顿片刻,抬眸看向正在自己面前安然斜倚的傅长安,那幻象的面貌气度分明与千万年前如出一辙,然而不知怎地,岁晚青却从中察觉出几分陌生的意味来。
仿佛一块不易打磨的璞玉,积淀已久后才显出蕴藏千年的金相玉质。
“你拿自己做实验寻得了能救回那些将死之妖的方法,所谓的奇毒,便是残留在你体内的噬魂藤,日复一日地侵蚀你的三魂七魄罢。”岁晚青袖中的五指收紧,指尖泛了白。
见他眉梢微蹙,傅长安以扇掩唇,眸中映出粼粼的湖光:“怎么了,觉得这听上去不像是我会做的事,还是觉得付出这么多代价去做这样一件事并无意义?”
岁晚青没有否认,只道:“你变了。”
傅长安怅然笑道:“人都会变的,你不也一样么?”
“值得吗?”
“人生不过数十年光阴,既然最后都是会死的,那么我选择这样一种死法,又有什么关系?”傅长安将手中折扇再度撑开,目光流转于扇面之上,神色淡然道,“渡人者自渡之,自渡者天渡之。众生扰扰,如溺海中,我一人之力固微,但若能度得脚下方寸之地的生灵长享永乐,足矣。”
而后,他深吸一口气,抬眸定定地看向岁晚青。
“你还记得当年你自己说过的话吗?
“如有一日,天下风雨飘摇、生灵涂炭,你甘愿奉上一切挽救苍生于水火,哪怕凭一己之力,只能护一人安宁,亦会拼尽全力。
“我承认,当年也觉得这种话是无稽之谈,我笑过你甚至骂过你,可是你让我亲眼见证,这并非虚言。”
傅长安久久凝视着岁晚青的眼眸,却没能从中重新见到那里闪烁出如曾经一般孤傲而清润的碎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曾以为,苍穹千年不灭的星辰浩瀚,将会亘古长存于那人的眼底,像一盏经久不灭的明灯,永远为众人指引着前行的方向,永远明媚如初生,熠熠如朝霞。
可故梦已成往昔,今宵不知何年。
长夜无光时,连星辰也隐匿去踪迹,天地皆沉寂入幽潭深邃处。
岁晚青平静地对上他的目光,未置一词。
幻象正欲再开口,却忽地失声,偏过头咳了几下,起身饮尽杯水,道:“我得走了。”
嘴上说着告别的话,但他并未立刻离开,只是背过身去,似乎在等岁晚青的回应。
良久之后,风起时。
岁晚青终是无奈地叹息,回答了他先前的问题,声音融入风声里,化作一道自心间穿过的清凉。
风声消弭,岁晚青道了一声轻飘飘的“不送”。
眼前幻象皆散,无人、无风、无舟。
唯余湖光天色尽白,长亭一处,和舌尖留下的微苦茶香。
岁晚青垂下眸,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那家伙特地留下来等他回答,又在他开口的前一刻跑了。
真是不知道叫他该说什么好。
……
林藏锦在亡魂的指引之下,来到了幻境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