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藏锦闭上眼,脑海里的画面挥之不去。
从阴司鬼府里爬回人间之前,在记忆尚未受忘川之水洗净之时,不论是夜半清梦还是人世轮回,他肯定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人。
书上说,世间有白首如新,亦有倾盖如故。
他从前是不信的,直到遇见岁晚青。
自初见时便生出的那种模糊的熟悉感,以及在他识海中看见的无数碎片般的回忆画面,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源头和归宿。
林藏锦再次回眸看向岁晚青的侧脸,一如几日前他站在讲经堂外注视那人时,久久没有回神的那一眼。
原来那一日,他们不是偶然相遇,而是久别重逢。
他虽不知道自己忘记的东西是否极为重要,但却有些好奇,岁晚青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认出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靠近他的。
光线昏暗,万剑山上一片寂静,像是在酝酿着暗地里的风波诡谲。
林藏锦活了一百二十年,从未睡过一回安稳觉,但今夜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久违的安定。
他可以相信神吗?
这个疑问一经抛出,心里便已有了答案。
林藏锦背着光,面色隐在黑暗中。
他问道:“若我想杀了清逸,离开万剑宗,你会帮我吗?”
这句话的语速比平时要慢一些,嗓子像是生锈一般,有些发涩地一字一句吐出话音。
——他好久没有求过旁人了。
岁晚青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态,话音低低地,掺着几分笑意,像在哄人:“当然,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帮你实现。”
好一副甜言蜜语的样子。
如果他没有将银针抵在对方咽喉的话。
林藏锦目光微沉,略低了下头看向那根银针,以及岁晚青雪白的手,竟主动将脆弱之处往前送了送,看上去像是一只自投罗网的猎物。
那只拿着银针的手明显很是不稳,抑制不住地颤了一下,往后退了半寸。
岁晚青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似乎威胁性不大,只好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抬头挑眉道:“小锦,倘若有人这样和你保证,你最好不要相……”
他说着正要将拿着银针的手放下来,忽而感到有一阵灵力将他手里的银针勾走了,紧接着手腕被人钳住往身后一拉,猛地跌在了那人怀里,一时叫他动弹不得。
这回不知道是谁自投罗网了。
银针掉在桌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那人的一只手放在了岁晚青侧颈的脉搏处,有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耳廓,话音却透着阵阵寒意:“你若是骗我——也许我确如你所说杀不了你,但我有无数种方式能让你生不如死,你信不信?”
岁晚青心里一沉。
完了,不会把人给惹毛了吧?
他丝毫不怀疑,若林藏锦真动了杀心,立刻就能让自己骨折,于是卸了力气,辩解道:“抱歉,不是有意要对你动手,我是想提醒你,不要轻易相信其他人,没人能担保一切——我虽然会帮你,也只能尽力而为,没法保证一定让你实现心中所想。”
放在他侧颈的那只手威胁一般往下按了按,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倏然松开来,连同束缚他手腕的一起。
被松开后,岁晚青歉疚地看向林藏锦,却见那人面上并无愠色,话音也恢复了平淡,好像方才他们只是互相开了个小玩笑一般,张口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关于那些禁术,你知道多少?”
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模样,岁晚青莫名生出一种被捉弄了的感觉。
但他还是慷慨地笑着摊开手回答:“你想知道的全部。”
“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若想除去这八十道神魂之锁,能办得到吗?”
林藏锦紧盯着他,目光如镜。
岁晚青似乎有些走神,连唇角的笑意也淡了下去,长睫扑扇了几下,眸中碎光闪烁其间,话音越说越低缓:“需要费一些工夫,但不算太难……”
以为他又出了什么状况,林藏锦担忧地皱眉道:“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岁晚青打了个哈欠。
“没事,就是有点困……”
“……”
看出他状态不佳,林藏锦也不想勉强,毕竟他只是个没有辟谷的凡人,不比修仙者,几日不睡也能维持精力——他需要足够的休息。
“困了就睡吧,明日再说。”
其实岁晚青早些时候便感到困倦了,因为林藏锦在这里,为了把该说的话同他说完才撑到现在,方才被他一拉,免不得有些犯晕,听到这句话时险些就地躺下。
“那……那我睡一会。”
他含混地应了一句,抬步径直往床头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