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有一日他整理清逸百年前的旧物时,偶然翻到一本记载禁术的古籍,恐怕他至今都不曾明白这些年清逸在他身上动的手脚究竟是何居心。
只可惜,那本古籍上只记载了如何使用禁术,并未记载如何破除禁术。
林藏锦几乎每日都会翻看这些记载,为的便是从中寻到破解之法。
并且,他从很早就开始怀疑……如今的清逸,还真的是清逸本人吗?
正当他看得出神,屋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林藏锦于是将手札收了起来,便听得桃嫣羽在屋外唤他。
“师兄!师兄你快出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那声音处处透露着朝气与欣喜,是林藏锦数十年未曾有过的感受。
他神色如常地推开房门,只见桃嫣羽站在院子里,怀里抱着一把木剑。
林藏锦看向她的目光依旧是冷漠而疏离的,甚至吝啬于低头看她,只淡淡地垂下眼睫,语气毫无起伏地问道:“何事?”
桃嫣羽手执木剑走到他面前,冲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师兄!你上次教我的剑法,我终于学会最后一式啦!我使给你看!”
说罢,她抬剑即舞,身形如风,只是一把毫无威力的木剑,在她手里却锋芒尽显,一套剑法舞下来流畅娴熟,荡开的剑气甚至震得方圆十里的竹林都抖了三抖。
林藏锦心道:他这师妹,虽远不及门内极具天赋的弟子,但至少算得资质上乘,且又定得下心刻苦修炼,假以时日,必可成大器。
——因此,她才更不能毁在自己手里。
桃嫣羽潇洒地收了剑,笑吟吟地望向林藏锦:“师兄,怎么样?”
林藏锦睨了她一眼,随手折了根树枝,冷声道:“桃嫣羽,把你的剑拿起来,跟我打。”
桃嫣羽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听话地举剑道:“哦……师兄你怎么突然……”
她话未说完,林藏锦便以树枝作剑,向她挥扫而来。
桃嫣羽反应极快地以剑招对上他那一剑,然而在迎上他剑锋的一瞬间,手里的木剑竟毫无征兆地断成两半。
虽说她拿的是无锋的木剑,但亦是经过打磨的灵器,而林藏锦却仅以一根极其普通的树枝,用毫无技巧的一招斩断了她手中的木剑,这已经足以惊艳剑道才刚起步的桃嫣羽。
她尚未回过神来,便听得耳畔传来“咚”的一声,是手里的断剑落在了地上。
林藏锦放下手里的树枝,神色未变地看着她弯下腰去捡地上的断剑,话语如同泼在她身上的一盆冷水:“这一式你十年前便开始练,这么久才学会,有何值得炫耀的?”
桃嫣羽将断剑捡起来,抬头看他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神情却带着深深的恼怒与不解:“师兄,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说我……”
“从前我可以让着你无数次,”林藏锦对上她的视线,声线有一瞬变得温柔了些许,但很快又收了回来,“但是刀剑无眼,今后你下山历练,没人会让着你,明白么?”
林藏锦记得分毫不差——这最后一式,桃嫣羽确实已经练了十年。
这十年也是她最难熬的时光,她不明白从前待她宛如亲妹妹的师兄为何忽然变了性子,极少再与自己来往,但每当她想起当年林藏锦最后一次教她练剑时所说的话,还有亲手送她的木剑,她便会一刻不休地进行成千上万遍的枯燥练习。
她清楚地记得,那日林藏锦告诉她,倘若孤身处世,无依无靠,那么求天求地,求亲求故,通通都没有用。
——你必须求己,也只能求己。
林藏锦是如何对当年的自己说的,便是如何对当年的桃嫣羽说的。
而再回想间,林藏锦已有十年未曾这般温柔地与她说话了。
但是此刻,他忽然抬手,很轻地抹去了她脸上的眼泪。
桃嫣羽怔怔地看着他,止住了将要决堤的泪水。
“剑来。”
林藏锦低声道。
一柄墨蓝色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被他递到了小师妹面前,就像二十年前,桃嫣羽拜入清逸门下的第二日,林藏锦将那把木剑放到她手上那般。
桃嫣羽接过那柄长剑,懵懂地眨了眨眼。
“此剑名沧澜——今后你不必再用那把木剑了。”
林藏锦说罢转身离开,不再看她。
风过无痕,竹叶沙沙作响。
桃嫣羽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恍惚中意识到自己错得实在离谱。
当年用心教她习剑的大师兄……
其实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