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呀?”
“是我。”别允回道。
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
“公主大驾光临,我这寒舍,可真是蓬荜生辉啊!”飞鸿拢着披风,从门缝里露出大半个脸来,声音听着还有些嘶哑。
“还能贫嘴,看起来,像是病好了。”别允上下打量,玩笑着回应她。
咳咳,飞鸿掩着嘴巴偏过脸咳嗽数声。
“不是,咳咳,什么大病。咳咳!”
别允看她咳红了脸,忙吩咐身边的随从从车上倒了杯温茶与她。
飞鸿掩着口鼻,侧身接过茶杯,边将茶喝尽,边说:“未免传染给公主,我就不邀您入内一叙了,还望公主早些离去。”
别允回身,从紫苑手里接过漆盒,双手递过去。
“这个给你,不论什么大病小情,你只管治,回来都挂万春园账上,若有急事,寻掌柜不及,便直接去公主府寻我,门房不会拦你。”
得她这一袭话,飞鸿当下感动不已。
她用拿茶杯的手掩着门,伸出另一手,从别允那儿接过漆盒。
她素白的手背青筋暴起,仿佛手中的盒子重逾千斤。
别允看她吃力得很,忙摆手道:“那你快进去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了,待你好了,我再来看你。”
飞鸿浅笑着点头,脸色越发苍白。
大门嘭的一声被关上。
别允想,她许是真的累了。
反身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还没将接下来的安排告诉她。
又回头,观左右无人,趴门缝里喊道:“飞鸿,你的事情,我已提上日程,你好好养病,正好借着这时机,在安平淡出视野。”
“好!劳你挂心。”里面传来她中气十足的声音。
别允暗道奇怪,这人到底是真病了,还是借机装病,怎么这会儿声音又这样洪亮?
她转身上车,心道,罢了,随她去吧。反正也是要安排她假死,这几日,权当提前做个铺垫。
第二天,九月二十一。这天,寒气始凝,雾降而为霜,是为霜降。
卯正,别允拥着被子坐在榻上,等紫苑衣裳将熏得香暖适宜,拿来予她穿。
傅莽突然破门而入。双目猩红,面色憔悴。
见她第一句话,便是,“飞鸿去了。”
别允怔愣在原地,大脑瞬间停止思考。
“紫苑,紫苑,将我衣裳拿来,快!”她慌不择路,下榻时甚至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她快速地穿着衣服,她不与傅莽接话,她不想再从他口中知道任何消息,她要亲自去看。
府门前有傅莽的马,她嫌马车速度太慢,径直去爬他的马。
营地的马性子烈,别允每每靠近,它便扭着马身嘶鸣,连连对眼前这陌生女子发出警告。
傅莽赶紧上前,将马牵制住,别允顺势上马。
二人疾驰而去,留下府门前的紫苑一脸担忧地望着远去的背影。
不消别允过多解释,傅莽直接将她送到飞鸿的宅前。
这地方她昨日才来过。
直直推开院门,寒气随之流动。
院内左手边,是颗一人高的木樨,右边的空地上,架着几根竹竿随意搭成的衣架。
屋门大开着,她往里走。
入门左手边,案桌上整齐地摆着一壶四杯,右手靠门是一方妆台,靠里一张榻,榻上睡着一具白色身影。而她昨日送来的漆盒,被完好无损地摆在她刚刚进来的门边。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住的地方,原是这样简陋,难怪你昨日不愿让我进来”,她噙着泪,拔步往里走,“待你病好,我让李掌柜给你换处更大一些的宅子,可好?”
她以为,依着她的性子,必会谄媚道,奴以为,公主的府邸壮而华丽,住着,甚好!
可屋中悄然无声,躺着的人没有应答。
“住我府上,也不是不行,但只能暂住。你迟早要归隐的,迟不如早。越早,对你越好!”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屋子不大,饶她步子再慢,这句话毕,也该到床榻前。
人到时,眼泪亦簌簌而下。
飞鸿双手合在胸前,双眸轻阖,面目祥和。若非那乌青发紫的双唇,还要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别允即刻转身,去她的妆台前,摸索着找出唇脂,复折回榻边,拧开盖子,以指尖轻轻蘸取,小心地涂抹在她小巧精致的唇上。
她想着,如飞鸿这般好看的女子,即便是睡着了,也该漂漂亮亮的。
眼泪从她脸上垂落,滴在地面,无声无息。
别允找不到赤色的唇脂,妆奁里只有一盒她常用的,浅浅的桃色,晶莹如蜜。
可桃色太浅,根本盖不住她现在的唇色。
别允一遍一遍地蘸取,一遍一遍地涂在她唇上,不厌其烦。
可还是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不行?
为什么!
直至她唇上积满厚厚一层,像糊了一层猪油。
她长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终于得以重新回到她的胸腔。
她忍不住,捂着嘴巴无声痛哭。
哭过,她拿巾帕蘸水,又一点一点将她唇上多余的脂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