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这告示总会出些寻人的张贴,指不定自己哪时候看着那画像上的人眼熟,就赚一笔呢。
啃着啃着,他顿住了。
正中央的告示,说的是朝堂中大肃员了。
其中歪歪道道的,譬如如何埋伏啊,如何揪人啊,那些太麻烦的刘霄囫囵扫完了,唯独记住了最后那一句话。
“廷尉平景霖、御史大夫楚嘉禾于《清守》一事中劳苦功高,特此升廷尉平景霖任司直一职,御史大夫楚嘉禾兼任丞相一职,赏封地。”
司直啊。刘霄想。
好像离当丞相就一步之遥了呢。
他觉得奇怪。
御史大夫怎么又当御史大夫,又当丞相的?若是这景霖真的功绩赫赫,干嘛不直接升到丞相去做,而是只调到了丞相属官的位置呢?
罢了罢了,还是不懂。
刘霄啃完最后一口,转过身,准备脑中的疑虑抛去。
只是在最后一瞬,他无端想到了什么。
几日前,那个撒谎说他讹钱的小官员,好像是……
姓景来着?
刘霄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道那小官员左右不过半大点的孩子,活着都得靠撒谎,估计也不会有如此大的作为吧。
徒然,一阵外力把刘霄整个身子拽走。等刘霄反应过来后睁大眼睛看看,四周竟无一人!
“你,叫刘霄?”耳边骤然炸出一句话。
声音如泉泉流水般清灵,铮铮竹叶绕风尘。
刘霄猛地转过了头。
“临安人,家道中落,三年前,便只独你一人活在世间。”景霖拿出册子来,放到刘霄手上,继续道,“此来京城,为谋生活。刘霄,我说的可有错。”
刘霄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还存有几丝稚气的小官员说着分毫不差的话,心下震惊。他下意识摇晃着头:“没,没有。”
小官员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很华贵,跟前几日那位大人根本比不了。但胜就胜在这小官员生的好,身子也俊,穿什么,配什么,都好看。
小官员和他差不多高,不过也有可能比他高——总归日后长大了肯定就不是如今这么平视他了。
一双淡欲的眸子直直盯来,刘霄不免吞咽一轮口水。
忽地,小官员莞尔一笑。
“甚好。”小官员对他说。
刘霄结巴地问道:“公,公子问我这些做什么?”
“冤枉你了啊。”景霖坦然说道。
这孩子竟然也知道是自己冤枉他了!刘霄欲哭无泪。
“前几日我办事,那几个杂碎拦你的路,倒打一耙。”景霖挑了下眉,一手将颊边碎发挽至耳后,悠闲惬意的似乎只是在说件很不起眼的小事,“贪欲极重,必落祸根。酒楼给他们准备好了鸿门宴,被你误了时,可就效用减半了。”
景霖呼出一口气:“毕竟我也不想为了处理这几个杂碎,手上再多染一道没必要的血。你会坏了我的‘交易’。”
刘霄倒吸一口凉气,手指颤抖地指着景霖:“你,你你你你那日全是装的?!”
景霖一脸无语地看着刘霄:“这很难理解么?”
他当日可是从第一句话起就在演了,人总不至于不相信自己吧。
官员纠纷不涉百姓,识趣的都知道要避远点。
为了不让刘霄坏他的事,他还赔进去一块银子。
“来京中孤苦无依,无事可谋。”景霖指腹压着册子,翻了几面,指着上面的卖身契道,“我给你一个去处。”
刘霄细细阅过,再翻一面,看见景霖给他安排的职务。
——景府主管事?!
刘霄要被这个身份砸蒙了。
“识得不少字,也不算太差。”景霖淡着眼看过刘霄的神情,道,“但我得事先说一句,在其位谋其职,给你权,你总是要回我点什么的。若是不惜命,便签字画押吧。”
说罢,他将手一抬,示意刘霄。
刘霄巴巴地盯着卖身契。
其实,无论是有没有这个身份,还是有没有差事让他干,他都是无所谓的。人都走过大半辈子了,家中也只剩他一个人了,活着死着,好像意义也不大。
“给我权,我能管谁啊?”刘霄轻轻问道。
他也不过是个乡下人,他能管得了谁啊。
“府中。”景霖笑笑,“多的是杂碎。我着眼朝中,无暇分身顾及。我要你把她们,都给我栓好在府里。”
“我。”刘霄失笑,“孩子,我也不会管啊。”
“废话。”景霖道,“不然我给你权是干什么用的,当沙子抛着玩?你识字,不懂的就自己去学,又不是傻子,这还需要我教你么?”
刘霄:……
这小官员,嘴蛮毒的。
前几日那般唯唯诺诺,确实装的很明显了……
刘霄扫了下鼻子,突然,他“啊”道:“小公子,要是我就这么草率的进府了,你家里的长辈……”会不会转头就把他踢走啊。
“你那日没听清么?”景霖愣了一下,道,“我爹娘都不在了。”
刘霄抓胡子的手顿住了。
没有,爹娘了……?
那这小官员,活到如今这般境地,也是。
十分不易啊。
景霖凛了下神色。刘霄不知道的是,他在册子上早就抹下了毒药。
知道他太多事的人,若不是自己的人,便还是做个死人吧。
“那,也许我可以试,试?”刘霄回道,“我膝下无子,若小公子不嫌弃,也许我还可以——”
“没必要。”景霖打断道,“我要你做的是管事,不是长辈,分清楚主次。”
刘霄哑舌。
他重新去看景霖的眼睛。
似是纯粹无暇,又隐约晦暗不明。
读不懂。
半响,刘霄捏着那一张卖身契。由着景霖给他指尖扎上一针,溺出血丝,在后头摁下了一个手指印。
鲜红的手印在泛黄的册子上留下醒目一笔。刘霄将册子合上,眼前的景象清明了许多。
好像,也给自己找到一个继续生活下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