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父廖母都是做律师的,自然而然从小就开始培养廖望延,希望他长大以后接他们的班。
廖望延前十几年也确实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从小学到高中,成绩都是拔尖的那批。
但廖母还记得,几年前的那一天。
那是个夏季的周末,晚上七八点,蝉鸣声嗡嗡作祟,一家三口刚吃完晚饭,坐在餐桌前聊天。
廖望延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又看了一眼对面爸妈的脸,冷不丁出声:“爸,妈,我有话和你们说。”
廖母:“说吧,是学校又有什么安排了吗?”
廖望延:“……不是。”
廖父:“吞吞吐吐的干什么,你闯祸了?打人了还是被打了?”
廖望延:“……爸,你盼我点好。”
廖母把眼镜取下来捏了捏眉心放松,闭着眼道:“既然没闯祸就直说,磨磨唧唧的跟小姑娘一样。”
“……”
“我想去打电竞。”
廖望延看见父母猛然抬起的头,目光分毫不缩,却从桌下攥紧了拳头:“我知道你们可能很难接受,但我是认真的。”
廖父率先反应过来,不像其他父亲一样盛怒之下只会咆哮,他的职业使他能从各种情况下都保持最冷静的状态,他认真道:“廖望延,你再说一次。”
廖望延没吭声,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落在睡裤上,因紧张而轻微发颤的双拳。
廖父看儿子低头,以为把人唬住了,刚准备松口气,对面半大不小的青春期男生就重新抬起了头。
“爸,我要去打电竞,我没开玩笑。”
廖父被气笑了,旁边的廖母沉默片刻后,也耐不住地开口:“为什么?”
廖望延偏过头和她解释:“因为喜欢。”
话头顿住两秒,男生才继续说:“我知道对于你们来说,打游戏无非是个日常娱乐的消遣,但对我而言,它是个能让我得到成就感与信念感的事情。”
“你们大概觉得我是打游戏上头了,只要收走电脑,过不了几天我就能从这种状态平静下来,继续做一个认真学习心无杂念的好学生。但爸妈,现在的这些,并不是我喜欢的。”
廖父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后截住廖望延还想继续的话,啼笑皆非道:“不喜欢?你当然不喜欢,所有学生都不喜欢学习,学习多没意思,每天对着数不完的书本和卷子,有做不完的题和写不完的作业。但那又怎样呢?这是你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没有学历和成绩,你以后在社会上寸步难行。”
廖母也点了根烟,指尖搭在烟蒂上,接下廖父的话:“你要分得清主次。把游戏当作兴趣爱好,我和你爸完全不反对,但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你必须得懂。我不想用过来人的语气和你交流,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别因为一时的冲动做出错误的决定。”
“我不冲动,也不认为自己想做的事是错的。”廖望延冷静地反驳,“我会和你们说,就代表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没说之前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同意,我也没奢望自己随便说两句你们就能点头,但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一周后我有一场城际比赛,我希望你们能来看,我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们,我不是随便说说。”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长辈不肯松口,小辈不肯低头,廖家度过了从未有过的沉默一周。
转周的周五,廖望延沉默着将两张票推向父母,扭头回房前,他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这是我抢来的最好的观赛位置,我希望你们能来。”
那场比赛直到现在廖母还记得清晰。
她和老公什么也看不懂,身边位置坐着的都是和他们有好多个代沟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嘴里说着他们听不懂的专业名词,看见一些场景时还会欢呼,会呐喊,会鼓掌,显得坐在最前排最中间的他俩格格不入。
像两根木头。
她和老公只看了比赛的开头,剩下的时间基本都在关注台上的那个人。
场馆有些热,即便开了空调也不太管用,看着儿子在台上抽空用手背擦了下汗,下一秒又立刻放回到键盘上,廖母觉得自己的手心也有些濡湿。
那局比赛不长,至少在廖母的印象里是,她感觉自己只是盯着儿子过了几分钟,台上的人就已经跳起来拥抱了。
回家的车上很寂静,廖母时不时就用中控的镜子去瞟后排人的表情,男生从赢下比赛后兴奋扬起的眉毛,到见到他俩立刻下垂的嘴角,再到坐在车里沉默注视窗外的眼睛。
她都看在眼里。
到家后,廖母拍拍儿子的肩膀,把老公叫进卧室,关上了门。
谈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房门再一次打开的时候,这个家里最小的主人,可以去追求他所喜爱的事物了。
从回忆里抽离,廖母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老了,总是时不时就想起从前的事。
她从椅子上起身,借着毯子的御寒功能,她又一次打开了窗户,背对着廖望延平静开口:“趁你现在刚回来,趁我对你还有耐心,过了这村没这店,说不说你自己考虑。”
廖望延不知道刚才那短短的几十秒里,亲妈都想了什么,但他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句老话。
所以,他又沉默了。
或许是酒劲还没散,又或许是沉默太磨人,廖母鲜少如此没有耐心。
半分钟没能得到回应,她轻哼一声,关上窗户就要回房。
指尖没能触碰到木制的门把手,一句话就轻飘飘地传进了她耳朵里——
“妈,我是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