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条将姚雵和乐儿缓缓送向地面。在树杈上还没有感觉,姚雵到地面上才发现,这里的树木和平常见到的树高出一倍不止,遮蔽了天空,所以走在地面上,显得天空很昏暗。地面上的水汽很重,但是刚刚在树杈上却感觉空气很干。又干又湿的感觉,让姚雵的感觉变得格外敏感起来。
姚雵问乐儿为什么会有这种又干又湿的感觉。
“肥卫所到之处会卷走所有水汽,地面上的草木也能够留存很多水汽,所以你会觉得又干又湿的。肥卫在这里不会带来干旱,因为多少只肥卫都抽不干太华山树林中的水汽。但是肥卫一旦离开了这里,没有如此潮湿丰富的水汽,那它所到之处一定会招致干旱。”
“那……之前它在虞城被韶康哥……姑且算是他吧,被他悄悄养了一年,为什么不会导致虞城变干呢?”
“有足够的水汽让肥卫一直抽呗。韶康哥的灵觉,如果和夏后氏一脉相承的话,算起来应该也是水吧……”乐儿说着,忽然想到韶康跟她提过的一句话:
“虞城发生过旱灾吗?什么时候?”
“十二年前发生过一次。”
“那韶康哥是什么时候被城主接来虞城的呢?”
“也是十二年前。”
……
那便是说,如果之前的推测都成立,这只肥卫,打从韶康来虞城之前,就已经带在身上了。
“姚雵哥……”
“嗯?”
“你知道韶康哥来虞城之前都去过哪里吗?”乐儿问道。
“具体不清楚,只知道韶康哥是他的阿爹临死前托付给我爹的。”姚雵看着沉思半晌的乐儿,问她:“怎么了?”
乐儿感觉虞城有太多不为她所知的事情了,甚至她都没有搞清楚为什么她的阿爹会以那样的方式将她留在虞城。而她现在恰好身处“海外”,也算离家很近了。
她想回去问问阿爹。
“我想……回家一趟,回峚山。”乐儿抬头,眼底因为虞城的迷云而透着些无助,看着姚雵,“不远的,和虞城到这里的路程差不多,你能……陪我去一趟吗?”
姚雵蹲下身来,柔声问:“你想家了吗?回家之后,还回不回虞城呢?”
乐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姚雵对她笑笑,说:“走吧,让驺吾带我们去。你认得回家的路吧?”
“嗯。”乐儿点点头,不知怎的有些想哭。
这一次,驺吾带着他们往西北的方向飞去,姚雵回头望了一眼乐儿的那棵大树,比在第一层时看见的要细一些,但还是直直地伸到天上去,看不见树冠。离太华山渐远时,能够发现那些像火烧一样的云层只盘桓在太华山上空,再走远些就只是白云。太阳看起来比之前大很多,所以在这里没有在第一层时冷。不知是不是这里的树木更高大的缘故,云层看起来也要比刚刚的更低一些,驺吾虽然飞得不高,却像踩在云上。再俯瞰下去,姚雵看见每座山头都有些奇珍异兽在低空盘旋。他看着这些,觉得虞城的人,在这里肯定是生存不下去的。乐儿的家在这边,之前她说她不是人巫,那她是什么呢?
他很好奇,这个小孩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天了,秘密却好像越来越多。
乐儿兴致不高,一路上闷闷的,姚雵觉得,也不需问那么多了。
临近峚山时,山峰直接高出一大层,只有灰色和白色点缀,天空看起来更广阔了。姚雵看见远处有一排排笔直鲜亮的东西,在灰白色之中特别惹眼。
再近一些,他看清了是一片和乐儿变出的树一样的红色大树,在这片山头聚集起来,高不见顶,像是撑起天空和大地之间的柱子。看来这里就是乐儿的家了。
二人踏上峚山,姚雵领着驺吾就静静地跟在乐儿身后。
乐儿记得阿爹跟她说过,自己的家在峚山,她看着这些和自己变出来一样的大树,也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但是她感觉很陌生。
陌生得好像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她越走,心里越发凉,感觉阿爹并不在这。快走到半山腰时,她看见有一条红色的溪水,水边布满玉一样的石头,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穿戴着的玉石,是同一种。溪水里有长着很多个脑袋的鱼跳出来看着她,树上也驻足了很多只怪鸟来看这两个陌生的人。
“阿爹——”乐儿找不到柏染,索性喊了起来,她记得爹爹是一棵青翠的柏树,但这里只有红色的树。
“阿爹——”
没有人回应,只有越来越多的鸟兽好奇地看着她。
似乎有什么人被乐儿的声音吸引了过来,天上的云朝一个中心点卷起来,云层形成了一个通道,在通道的尽头,深暗不见底的中心处多出了一个洞口,洞里走出来一个披着斗篷的人,两手各盘着一条蛇。
她降落在乐儿身边。
乐儿不认识她,有些胆怯地退了退。
那个披着斗篷的人对乐儿也很好奇,一直盯着她看,末了说了句:“真是神了,丹木也能拥有神智。”
“你们从哪里来?”那人问。
“我……我从、虞城,来找我阿爹。”乐儿回答。
“哈?”那人好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问乐儿,“你有阿爹?他叫什么名字?”
“柏染。”乐儿回答她,见她在思索着什么,“你见过我阿爹吗?你是不是巫咸国的人?”
那人回答说:“孩子,我见你的样子,是这峚山上的丹木。你看,丹木无论生长得多高大,百年千年,它始终是树木,是没有灵识的物种。丹木上的果子落了地,就长出小苗来,小苗也不会有灵识。这样的树苗,怎么会有阿爹呢?”
乐儿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忙说道:“我有阿爹的!他是一棵柏树,还有我阿娘,她是……”
那人打断乐儿的话:“丹木没有所谓父母之说,但你是我第一次见过拥有灵识的丹木。这片山上的树也都是丹木,没有柏树。你年纪虽小,却见识宽广,还知道我是巫咸国的人,那我也相信你所说。但我也只能告诉你,你口中的那个阿爹,并不在这峚山上。”
乐儿听得怔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倒是姚雵走上前来,问那人:“那敢问,您知道有何处的柏树,能够培育出丹木树苗么?”
那人回答:“世间有灵识的柏树很多,丹木却只有峚山有。能培育出有灵识的丹木树苗的人,我却不清楚。我看她灵觉中除了丹木以外,还有很纯的火,像是南方祝融所用之火,你们可以往南边找找,看看有什么发现。”
她看见姚雵身边跟着的驺吾,又问姚雵说:“驺吾是跟着你过来的?”
姚雵点头称是,藏在斗篷里的人也不作其他,只说:“我是下来察看情况的,现在已经了解,那我就先回去了。”
看着那人离去,乐儿再也绷不住了,豆大的泪珠砸在地上,她大声地哭了起来,她找不到阿爹了,这里也不算她的家,她没有家了。
姚雵看得心疼,只能抱抱她,任她哭出来。
天色开始暗下来,那红河边上的玉石开始发亮,天上的星星也是亮的。
四周亮晶晶,衬得乐儿含着泪花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哥哥的家里去。”姚雵抱着乐儿问。
“嗯。”乐儿埋在姚雵怀里哭,连回应都是颤颤的哭声。
“我们一路上慢慢回去,就当是散心了。乐儿见得多,一路上的景色,乐儿介绍给哥哥听好不好?”
细腻而温柔的嗓音让乐儿安定下来不少,她慢慢地不再大哭了,说了一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