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跪着瑟瑟发抖,心里却想,也不是没偷看过,他看得下去呀,他可太看得下去了。
他只是想想,断不敢说出口,帝王却似听到他心声,冷道:“看得下去?你抬头。”
内侍愣愣抬眼,灯下的帝王竟糅合了仙气与妖冶,仙姿玉质,盈然一笑便胜过春花绽放,他薄唇轻启,却道:“她们美……比我又如何?”
当然不及陛下!
对啊,陛下生就如此样貌,当然有资格傲视群芳!
他真的愚不可及,用那些庸脂俗粉污了陛下的眼!
不……
他,他甚至不如画像中的庸脂俗粉,却胆敢让陛下看到他的脸,简直无地自容……吊死算了!
俊美帝王又听到他的内心,展颜笑道:“那就去死吧。”
说着,他手指轻轻一点——
哗啦啦——
镜像不能自圆其说,崩然裂开,裂痕瞬间爬遍镜面,碎裂为成千上万个小颗粒。
丝丝缕缕的魔气,挣扎着逃出来,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聚不成型,很快散逸在白雾里。
不好!
镜魔意识到着相却已经晚了,这面镜像已无法挽救,它的魔气也被硬生生割去,只有落荒而逃。
它接连跳转数个镜面,也接连被俊美男子看破,终于逃到一个较为安全的角落,已然又损失了好几个镜面。
消耗太多魔气,它越发感到饥肠辘辘。
必须赶快进食,要不然入不敷出,它会加速衰败下去!
可恨最可口的食物,偏偏吃不下去。
那俊美出尘的男子,比真正的魔更可怕。
镜魔不敢再去招惹,只得退而求其次,将目光投向别处。
……
“蠢物。”
另一边,易无疆掸掸手指,淡声评价道。
自己就是镜子,却被镜像迷惑住,真是天大的笑话。
魔做到这个份上,易无疆真心以为,还是自己找个地方吊死吧。
不过,或许就是因为镜魔太弱小,即便造成危险,也是微乎其微,才始终没有暴露,在仙盟眼皮子底下苟存至今。
易无疆环顾四周。
他又回到绮音阁的长廊上。
镜魔依托绮音阁而生,镜像千变万化,但最基础的格局仍是绮音阁的构造。
这里算是剥去繁复外壳,镜魔“域”的核心。
易无疆进而推测,“绮音阁”里的幻象乃是在真实的绮音阁中发生过,从而被镜魔记录下来的,相对容易,遵循一定规则即可破解。
而借由幻象中客人延伸出的下一层幻象,要复杂得多。
人心曲折幽微,幻象也充斥魑魅魍魉,心之所求,眼之所见,多重镜像盘互交错,走远了很容易迷失。
思考间,易无疆来到长廊尽处,手放在做成镜面的门上。
绮音阁许多墙壁门窗都嵌着镜子,大多为造景,这面镜子却是单向镜,一侧照己,一侧窥人,大抵用于监视,或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特别的爱好。
只要穿过这扇镜门,就能离开镜域,回到现实。
镜魔将他送到这里,是盼他快点走吧。
易无疆淡笑,这魔物的心思很直白。
可惜他还不想走。
易无疆收回手,拐进一条阴暗狭窄的过道,推开窄门,便听丝竹幽咽缠绵,歌姬音色哀婉,唱道:“月圆人未圆。朱颜变,几时得重少年。”[1]
后台不起眼的角落,面带病容的男人借台上灯火写写划划,左手不停叩着节拍。
易无疆来到身后,在他肩上轻轻一拍:“醒过来。”
“啊!”
男人脊背一凛,没有回头看就想跑,却被早有准备的易无疆抓住衣领,平静道:“郭掌柜,又见面了。”
郭掌柜挣扎了一番,发现逃不掉,肉眼可见地委顿下来:“……这都能找到,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易无疆真诚道:“因为郭掌柜确是喜好风雅之人。”
常年来绮音阁,却不贪美色,梦里也只是化身落魄才子,笔下生花,写出的曲子捧红了伶人,自己倒藏身幕后,与疾病穷困相伴。
易无疆搜查华缨记时,看到账本里夹着涂涂改改、还没写完的曲子,郭掌柜想在梦里成为谁,并不难猜。
来得多了,摸清镜域的门路,反而可以利用镜域躲避危险。
郭掌柜看着粗俗市侩,实际……还真是充满惊喜。
易无疆发自内心称赞,郭掌柜却涨红了脸:“我落在你手里,何必还要羞辱我!要杀要剐随便,跟仙盟的狗,我无话可说!”
说得好。
易无疆都想鼓掌了,不过一只手提着郭掌柜,不太方便。
他想了想,召出鬼藻把郭掌柜捆了个严实,又取出苏云浮赠予的信物:“你仔细看,这是什么。”
郭掌柜神情飞速转换:“你、你……你不是仙盟的人!你就是苏先生在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