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很痛苦。
有些痛苦是烟火中绚烂盛开的灰烬,有些痛苦弥漫在摩天轮上包厢的烟雾里,有些痛苦是一阵吹过天台与子弹的微风,有些痛苦是车轮底下刺耳的音符。黎明将至的黑夜总是最最绝望的,有些人走出来了,有些人没有,而当世界足够安静的时候,那条拉平的直线也能让他疼痛万分。
痛苦与痛苦之间自然也有不同。但是倘若有人能够品尝痛苦的滋味并做出评级打出比分,他得说他有自信让所有挑剔的舌头都说不出来任何吝啬的话语。如果这些五彩缤纷的痛苦还不够有趣,那或者他前半生里那座小小的神社也可以做成一份甜点送上去。
事实上,北岛千辉偶尔会思考命运是否对「谷川春见」这个个体有些刻薄。
又或者成为「谷川春见」的朋友已经变成了一种高危职位?毕竟你看,他的友人们死的死活的活,死了的在死后得不到安宁,活着的也正全他妈在活受罪,那些炽热的爱与恨随着时间流逝全部变成了泥潭中顽固的石头,这条道路他踏下的每一脚每一步都泞泥不堪,偶尔回首一看,踩着的还全是他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
但他知道这是他自找的。
于是渐渐地,「谷川春见」便不再回头了。
魔女还在继续。
「你明明可以跨过那条人与怪物的界限。」她不解道,「输掉比赛并不会让你真正死亡,你是祂的眷属,你只会成为祂的一部分……成为和我一样的存在不好吗?」
「你很清楚那条线在哪里,但是你拒绝跨过它。你在留恋什么?那条忒修斯之船?你不去垮过那条线是因为你时刻控制着自己,是那条船在让你坚持下去——可是要我说这种举动毫无意义。」
她不带任何恶意地说道:「没有人能永久地凝视深渊,清道夫先生。」
然而清道夫先生只是眨了眨眼睛,他点了点头,同意了魔女的观点。
「你说得没错,没有人能永久地凝视深渊。」
但是魔女有一点说错了。他的深渊从来不是人与怪物的界线,他从来不是因为那条船坚持下去的,他也没有拒绝过它,他能够注视那条线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早已堕落。
于萩原研二死去的第四个三百六十五日,于松田阵平离开后的第二十九天,于诸伏景光扣下扳机的第九个周末,于伊达航捡起戒指后的第三个七月,于降谷零停止呼吸后的第八个瞬秒。
就像是水龙头里坠落的一滴水珠,无法抗拒重力落进排水孔里一般。
他早已堕落,自然不需要再去跨过任何线。
——那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坚持下去的?
很简单,唯心而已。没有人规定堕落的恶龙不能继续前进,也没有人规定堕落的恶龙不能顺便拯救1号2号3号4号5号勇士,对吧?
你看,谷川春见的世界其实很大,大到可以容纳下每一个可能。但谷川春见的世界也很小,小到他只允许一个结果。
Happy Ending。
但他没有必要与魔女讲诉这些。
魔女叹息着。
「你看,很显然你自己也很清楚,但是你不在乎。」
庞大的触肢们拥挤在这间狭小的箱子里,它们越发扭曲了,不断有像是接触不良一般的色彩闪过,它们吱吱呀呀,在挤压中发出了不协调的音符。箱子里的人类温顺地看向逐渐撕裂开来的女孩,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炽热地燃烧着,像是一团火焰。
年幼的女孩融化了。
她的皮肤全部被撕裂,却没有流下任何血液,她的所有一切都变成了点、线、与分解错位的结构,她的骨架化为黑褐色的污水,她的赤色短发像是画师笔下凌乱的笔触,一根又一根红色的丝线密密麻麻地像是血管一般在空气中蠕动着、攀爬着、扭曲着,它们不肯离开——它们是如此贪恋人类啊,它们顺着那片温暖的血肉一步步向上,一点一点地缠绕着他。
祂紧紧地禁锢着祂中意的人类。
哦是的,直视祂的人类理应疯狂。但感谢神明,男人从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情而失去理智——赞美祂的恩赐。
『无论你承认与否,你早就与我一样了。我们都是怪物。』
怪物,怪物。
兔子先生掉进了没有尽头的洞里,爱丽丝再也不会做梦。勇敢的骑士朝着深渊前进,在沼泽之中变成了满身荆棘的野兽。
而勤劳的园丁小姐最近看上了一位看花人,她合上手中无趣的童话书,精心修剪了城堡里的花园,准备邀请这位过客亲自走进她准备好的玻璃盒里。
『怪物没有资格哭泣。』
『但没关系,万能的魔女大人可以解决这一切!』祂雀跃道。
『与我交易,我可以将属于你的他们带回来给你,我能够带回那些【记忆】,将那艘珍贵的、原本的忒修斯之船完完整整地送给你,你可以重新成为人类,忘掉那些痛苦,不需要再踉跄前行——你甚至不需要担心与■■的赌约问题,因为我会帮你解决它——而你,只交付于我你心中那颗金色的眼泪。』
人类轻声问道:「金色的眼泪,那是什么?」
『爱。』
『我是名为【绝望】的魔女,谷川春见。』祂说,『你知道人类在与□□别的时候要说多少次对不起吗?他们说了一次又一次,而我每一次都能听见。』
『迷惘、绝望、怨恨。有些人死于意外,他们的泪水通常是迷茫的,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沉睡在死亡的臂弯中。有些人死于他人之手,他们被埋葬在恐惧与绝望中,泪水里全部都是对于生的渴望,与对命运的怨恨。』
『而最后一种人,他们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们的眼泪太苦了,我不喜欢。』
『可是你心里的眼泪是金色的——我不明白,它为什么是金色的?』祂凑近属于祂们的人类,冰冷而好奇地歪了歪触肢的一部分,『你每死亡一次,它就会落下一次,它们滴落在你的心里——你知道你的心里一直在下金色的雨吗?』
……
『我想知道它是什么味道的,将它交给我吧。』
「把它交给你的话,我会怎么样?」
『你会失去爱——爱你自己,或者爱他人的能力——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