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片刻,李销古兴意阑珊地叹了口气,“她既然一意要硬忍,那就随她。我总不能把药硬塞进她嘴里。算啦!”
二凤控制着呼吸,一点一点,无声地缓缓吐出屏着的一口气。
二凤晓得,主上这句话,意味着云娘子算是过了一关——既是过了主上这一关,也使自己逃过一劫。
他追随主上多年,见过各式各样的女子。有的骄横跋扈,有的心机诡谲,有的手段毒辣,有的八面玲珑,有的翻脸无情,有的唯利是图…… 然而,如云娘子这样的,却是头一回见。
说来奇怪,她并没有世人想象中修行者的神秘和傲慢,反倒带着几分傻气。她的脾气不大好,七情上脸,清浅地就像一眼能看到底的小溪。可她的所作所为总会出乎意料之外,看似随心所欲,细思却又觉得大有深意。
真是个……有趣的女人!
二凤对云端的观感不坏。故而,当他看到云端宁可痛得嗷嗷直叫也不肯用止痛丸药时,既感慨她的聪慧,也暗赞她的毅力。
须知,主上手下能人异士甚多。而狡诈如“八臂蛇母”者,恶毒如“血池观音”者,或者如“玉蝎仙”这等艳绝江湖的大美人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出哪一位的名号都会令江湖人闻之色变。然,他们都因着那丸药而对主上屈膝臣服。
服下丸药,意味着“惟命是从”。而拒绝服药,却也不会惹怒主上——恰恰相反,主上会另眼相待。因为,这本就是主上设下的一关。或许,主上要收服云娘子,会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但云娘子凭借过人的心智毅力,越过了这一关,意味着她拥有更高的价值,自然值得主上高看一眼。
云端大口大口吃着油炸馄饨,间或啜一口银耳雪梨甜汤。
她已经掌握了疼痛发作的规矩,在疼痛减弱的间隔里,拼命补充能量,好应对下一场暴风骤雨般的刮骨剧痛。说来,身为早已辟谷的修行者,她完全用不着吃东西。但云端显然不打算放弃这白得的好处。更何况,于她这样的伤者而言,美食是绝佳的心理安慰剂。
李销古很不能理解云端奇葩的口味——油炸馄饨配甜汤,这是什么奇怪的搭配?不过,不理解归不理解,却不妨碍他津津有味地看着云端大快朵颐。看着看着,不知怎地,他似乎也生出了一丝垂涎,忍不住问道:“这样……好吃么?”
云端很没形象地翻了个大白眼,咽下口中事物,方不耐烦地哼哼道:“好奇就试试呗!”
试试就试试!
李销古示意一旁服侍的仆妇给自己也来这样一份。一模一样的油炸馄饨,一模一样的银耳雪梨甜汤,李销古只吃了半个馄饨,喝了一小口甜汤,就放弃了。馄饨油腻腻的,一咬“咔嚓”作响。雪梨汤甜得恶心,仿佛能把嘴唇胶住。咸甜交错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咸不咸,甜不甜,让人别扭。
他连用了好几口茶漱口,才让嘴里的怪味儿淡下去。
必须承认,若非李销古找到解药,云端没这么容易清除尸毒。虽则过程痛苦了些,可长痛不如短痛,是不是?
半个月后,云端拔出了体内最后一丝残毒,立时觉着神清气爽,天蓝花香,便是仆妇额角的黑痣都看上去圆润可爱。
心情一好,她也就顺势接受了李销古的邀请——正巧,她也要跟李销古算一算帐呢!
启天宫。
名为“宫”,实则是山巅之上的一大片建筑群。高阁巍楼,气势雄壮,仿佛是山顶上自然生成,而非人工所建。这是因为,启天宫的各处建筑具形高大,高得出奇,却装潢简淡,既没有雕梁画栋,也不见朱檐碧瓦,整个色调以深沉肃穆的灰蓝、灰青和黑白为主。
行走其中,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其森严的气象。这里的空气,都好像比外面冰冷几分,也更压抑几分。
云端仰头望着远方的天,出神了好一会儿,扭头问李销古:“你是刻意建造成这样的么?”
李销古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云端的意思,笑道:“何以见得?”
“你的权威、你的霸气——你要让每一个进入这里的人,时时刻刻感受到你施加给他们的压力。你不用说一句话,也无需做什么,就能让来者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卑微。而你是这里的主人,你的一个眼神,都会在这里被无限放大,仿若神祇。”云端认认真真地看着李销古的眼睛,“这就是你的目的么?”
一丝惊讶飞快地从他眸底划过。他没有回答,只轻轻笑出声,“你连这个都懂?碧霄门还教授这个?”
云端避开他的眼神——这个男人太精明太狡诈,她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眼中的怀念。
“你想得到什么?”云端漠然道:“我穷得很,连一双合脚的靴子都买不起。”
李销古仿佛没听听懂云端的阴阳怪气。他端着双手,放在腹前,气定神闲地任微风轻轻卷起鬓边闲发。
“你的富有当然不是金银珠玉。事实上,如果你愿意开个价,我可以用金山银海来换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在秘境中获得的异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