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蝉。”
听到钟问策这么低低柔柔地唤她,江明蝉顿时觉得有点儿腿软。她明明一直盯着钟问策的脸看,但是眼前却一片光晕模糊,唯有他的眼睛幽深如井。
“你知道的,阿甲对我来说有多重要。那年冬天,他蹲在角落里,又瘦又小,奄奄一息,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我把他带回来,他就是我的亲弟弟。况且,他身子骨一向很弱,失踪的这几天,肯定吃不好睡不好,也可能已经遭到……”说道这里,钟问策突然停下,像是一种哽咽,“可能因为我们的事情,他对你没有之前那么亲近,但是至少没有怠慢过你。看在他仍然敬你一声江姐姐的份上,能不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钟问策低低地诉说着,这还是江明蝉第一次看到他示弱的样子。她心中一动,拉起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摩挲着,“阿策,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你跟我在一起,那阿甲就是我的亲弟弟。”
“也不是不行。不过,他们会同意吗?影响到万通山庄怎么办?”钟问策的手指微动,蹭过江明蝉的脸颊。
江明蝉觉得被他抚过的肌肤又酥又麻,愈发地抓紧了他的手,“只要你答应跟我在一起,我就跟他们断了往来。”
“你就不怕他们反过来对付你吗?”
“不过一个锱阳帮,也只是跑腿传话的工具而已。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怕。”
“那锱阳帮背后的人呢?你不担心会连累万通山庄么?”
“不瞒你说,那些人早就想除掉锱阳帮了,嫌他们碍手碍脚,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尤其是那个严渠,竟敢擅自行动,就是蠢货一个。等锱阳帮一垮,我万通山庄就是那些人在江南这块地的左膀右臂,他们还要倚仗我帮忙做事呢。”
“那——让我猜猜,那些人中,就有当初指点你去茱萸湾跳湖的人吧。”钟问策笑了一下,收回了手。
江明蝉瞬间睁大眼睛,头皮一阵发麻。失去了他的手,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她后退了一步,“你!”
“没错,我已经知道了。我本来没有怀疑你的,毕竟你离开洄溯阁已经好多年了,但是这几日遇到的事情,我发现对方对我非常了解,尤其了解我身边的人。阿甲年纪还小,很少在江湖上跑动,知道他来历的人不多,知道他对我很重要的人就更少了。当我明白你接近我的目的后,就知道你在茱萸湾跳湖是个计谋,还偏偏选在我经过的时候跳湖,那么肯定就是有人把我的行踪告诉了你。而那天,我是被川沙堡邀请过去的,明明没有什么大事却把我留到很晚。席上除了石家叔侄,还有一个人。”
江明蝉眼中蓄了泪水,瘫坐在椅子上,牙齿都在颤抖着。
钟问策看她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继续说道:“你将我的情况都告知了他们,回过头来又跟我透露信息,想两头都要好处,你如此贪心,就不怕那些人发现后对你也像对严渠那样直接灭口么?你以为自己帮他们做事,手里捏有他们的把柄就有跟他们谈条件的资格了么?你以为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么?那些是什么样的人,会使用什么样的手段,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他们要消灭一个万通山庄,或者说创建第二个万通山庄,只不过是挥挥手的事情。你自诩是聪明人,那就好好掂量一下吧。”说罢,钟问策旋身坐到了椅子上,这才端起茶杯啜饮起来。
正如钟问策所说,那些人绝非善类。江明蝉一想到严渠的下场又是一抖,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所以,你今夜前来,是为了揭穿我、看我笑话的吗?”
“不是。”钟问策叹了口气,“起初你为了守住家业,听人安排、受人摆布、耍了些手段,还做了些不那么光彩的事情,但都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我没有再追究。我来,就是想劝你一句,趁着手里还算干净,而万通山庄根基也稳固,及时抽身吧,否则必会自食恶果,不得善终。”
“你究竟是什么人?”江明蝉终于问出了这一句。那些人花时间花力气对付钟问策,那么钟问策以及他身边的人绝非只是个小小的江湖门派,这背后肯定还有更深的渊源。而她一直无法虏获他的心,肯定也跟他的身份有关。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月里,认识他的这么多年里,他没有向她透露过一丝一毫,从来都没有。
最让她心惊的是,如果钟问策一开始就知道她接近的目的,那么曾经的温言细语、柔情蜜意、还有烟花、月影楼,就通通都是他在做戏,甚至让全江湖的人都看出来他对她情有独钟、不能自拔。以前,她以为自己像旁观者一样清醒独立,高高在上地看着钟问策为她神魂颠倒、东奔西走;以为自己就如布局者那样胜券在握,达到目的后随时都可以抽身而退。结果发现她才是那颗棋子,两边都在利用她而已。想到这里,江明蝉犹如又跳了一次茱萸湾,从头冷到脚,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以你如今的境况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对你来说毫无益处。”钟问策说道。
江明蝉忍住剩余的眼泪,扶着几案勉强起身,“好,我知道了。”说完,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下巴,拉开门走了。
“哆”一声,钟问策将茶杯放回桌案上。“出来吧。”
窗外的桑兔一惊,难道被他发现了?她刚刚直起身子,就听到有人从高处落地的声音,又赶紧蹲下了。
“长公子。”蒙面人垂首道。
“跟姜叔说,盯紧辎阳帮就能找到阿甲的下落,尤其是湖州境内,既然江明蝉约我到这里,那么那些人估计也离得不远。另外,我今晚就会动身前往竞陵。其他计划不变。就这些,去吧。”
“是。”
黑影闪过,钟问策的话语尾调还萦绕在耳边——他又要离开了。失落的感觉还没有漫延开来,桑兔就听到了一声轻笑。
“小兔子,蹲累了吧?”
桑兔摸摸鼻子,站起身,理理了自己的发鬓和衣摆,“啪”一下推开窗户跳入室内,甫一落地还没有站稳就被人扑上来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