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先生,明天的宴会,你打算演奏什么曲子呀?《笑傲太湖》吗?”宫甫君把一颗花生扔进嘴里,下一颗扔进池塘,一边喂自己一边喂鱼,眼睛却直直盯着年轻的琴师。
“不。”黎妙年下意识回了一句,而后又长长一叹,“再说吧。”他又有什么资格选呢。每每这个时候,他总是会想起师傅临终前说的话——小年,你要努力,站到高处才有选择的权利。
可是师傅啊,哪怕他已经爬到了一流琴师的行列,到头来却发现,能让他自己做选择的事情依然很少。既然怎么都逃不脱任人摆布的卑微身份,当初又为何要逼迫他苦练琴技呢?
宫甫君一直看着黎妙年,自然也察觉到了他微微皱起的眉中有种无法宣泄的苦涩。
“你要是不高兴我们就走吧,管他什么洪家庄绿家堡的,谁也拦不住我。”说罢,他把所有的花生都扔进了池塘里,拍拍手作势就要走。
黎妙年一时无语,无语后又笑起来,“倒也不是。既然答应了帮忙,岂能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呢。”白又双让叶其邺带她来洪家庄,叶其邺说正好端午在即,可以用黎妙年琴师的身份一并来庆贺。白又双和宫甫君当场就拒绝了。要说白又双不同意,黎妙年知道她是不愿再利用自己。而宫甫君也不同意,他就觉得那只野狗莫名其妙了。后来还是黎妙年自己站了出来答应了这个安排,因为他说过愿意帮助白又双寻找鹞冠紫金铃。
“那你就选一首自己喜欢的呗。那些都是江湖大老粗,你愿意给他们弹奏都是给他们脸了!”
黎妙年笑了好一会儿,“你呢?你喜欢哪首?”
“只要是你弹奏的,我都喜欢!”宫甫君想都不想就说道。他其实也听不大出来区别,都是叮叮咚咚的,但他觉得自己跟其他大老粗还是不一样的。在黎妙年的眼神攻势下,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说了一首自己曾经听过的曲子名,“那个,《凤求凰》?”
黎妙年翻起眼皮看他一眼。“既然你喜欢,那我现在弹给你听吧。”黎妙年心想,看在他一路护着自己的份儿上,就顺着他一回。
宫甫君被黎妙年那么一看,心里痒得不行,只能一个劲儿地冲着他傻笑。
一曲终了,如一片叶子远去的背影,宫甫君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个悬空的位置,似乎有他不曾见过的春和秋的叹息。
见宫甫君不说话,黎妙年也不打算开口,他还挺享受这样的安静。
“黎先生……”
“嗯。”
“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什么?”
“啊!不!我的意思是,你学会这些曲子,肯定吃了不少苦吧?”宫甫君盯着黎妙年的手指看,他觉得能在这几根弦上弹出花来,并不比自己练武容易。
“也还好。”黎妙年心想,人这种卑劣的东西,什么都会习惯的,包括吃苦。
“你呢,跑江湖也很辛苦吧。”黎妙年想起初相见时他满身的血污,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一点儿都不怕他可能是恶人。大概是他浑身的气质,很像某个人。
“哈!黎先生在打听我的事情,是对我开始感兴趣了吗?”宫甫君笑得见牙不见眼。
“……倒也不是,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我不辛苦,一点儿都不辛苦。我就是觉得无聊。家里很无聊,就跑到江湖来耍耍,没有想到江湖也很无聊。”宫甫君咂咂嘴,早知道刚刚就不把花生都扔进池塘,现在嘴里快要淡出鸟来了。
“你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比如愿望什么的。”
“以前没有。现如今,我希望可以和一个人达成共谋。”
“谋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等遇到了那个人再说吧。你呢,你小时候有没有什么愿望?”
黎妙年低头想了一会儿,“小时候,师傅跟我说要努力练琴,要做到最好,我就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没有想过别的。”
“那你已经达到了呀!哪怕我不通音律,黎先生的大名我还是听说过的。”
“是吧。”黎妙年苦笑一声,“人人都夸我的技艺,人人都说我是一流的琴师,可是我自己却……欣喜的感觉越来越少,只觉得十分无趣。如今我才明白,成为一流琴师,可能只是我师傅的愿望,并不是我心里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