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兔眨眨眼,他听到她的话了吧?哦,对,他说他知道了。
“夜深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哦。”桑兔的身体率先反应过来,抬步就要走,不过良心提醒了她,最后还是把手里的瓷瓶递给了他。“那你也早点休息。”说完,转身就走了。
听到脚步声远去,钟问策猛地一抬头,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他攥紧手里的瓷瓶,大力摩挲着瓶身,骨节凸起,似乎下一秒就会捏成碎片。
他狠狠地喘息几次,还是放过了手里的瓶子,但是没有放过自己。
他开始生自己的气。
屑金楼的危月燕不会再来了,那其他人呢?暗杀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他不能、更不愿把她牵扯进来。他应该控制自己的,在事情没有明朗前,他们这条路还没有见到光亮之前,不该让她沾上危险。实际上,现在的他就是危险本身。他忽而很庆幸,庆幸她忘记了他。想到这里,肋骨隐隐作痛,他非得大口大口喘息着,才能缓解一分。
“诶!我说钟阁主……”
“你!你没走?”
“走了。又回来了。”桑兔看到了,刚刚他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叹气,很苦恼的样子。是因为她说的那句话吗?那他今晚是不是会失眠?令人睡不着觉,她的良心会不安的,当然,她折返的原因不止良心的驱使。
桑兔走近钟问策,眼睛亮亮地盯着他。他受不住似的,转开了头。
桑兔弯腰凑过去看他的脸,他又转开了一些。
“你是不是讨厌我?怕我缠着你?”桑兔刚刚就在想了,钟问策肯定遇到过很多爱慕他、向他告白的女子。他一看就是要干大事的人,估计嫌麻烦,所以才这么冷淡。或者,因为受过情伤,所以才这么抗拒。
“……不,不是。”钟问策直直对上了她的眼睛,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慌乱和无措。
桑兔仔细分辨着这句话,点点头,“嗯,那好。你说我们是朋友的,既然这样,如果你遇到了麻烦,也可以跟我说的呀!你要说出来我才能帮忙的嘛!如果你的麻烦太大,我帮不上忙的话,至少,至少我还可以给你讲笑话嘛。”
“……讲笑话?”
“对啊!我是这么想的,这世界上呢,因为有恶,才能体现善的宝贵;因为有丑,才会有美的意识;因为有假,才会想要追求真实;因为有不可避免的麻烦,所以平安顺遂才会是愿望。人生在世,几乎所有的欢愉都是用困苦来衬托的。”桑兔双手环胸,一本正经、大言炎炎、大知间间、勇往直前,“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你听了我的笑话,虽然会莫名其妙地少了十年寿命,但是同时也会少了十年的烦恼,人就会轻松很多,这么一想也还不错,对吧!”
看着桑兔正经八百的样子,钟问策彻底绷不住了。这位曾经坚如磐石的赤威将军,凛冽的寒风都吹不灭的他,汹涌的大海都拍不倒的他,竟然被她几句话就酥软了身骨、荡漾了心神,乱麻一样的思绪被她横冲直撞的心意击得粉碎。
钟问策笑了很久,嘴角压了又压,才说道:“这一下,恐怕不止少了十年了。”
“不要紧!我是要活到九十岁的,可以分给你一些!”
“那你岂不是就少了很多年?”
“哎——!刚刚我说想你,不是乱说的。之前跟你分开后,我算是体验到了什么叫一日三秋,因为你,我平白无故多了几十年的时间。既然大家是朋友,那我分你一些,不过分吧!”桑兔觉得自己在说戏言笑语这方面,真的是天赋异禀。然后,她就看到钟问策低下了头,耳尖红红的。
钟问策嘴唇微启,“小兔……”不要这样看他,他真的忍得很辛苦。
“啊。”见好就收,桑兔粲然一笑,“对了,明早有加餐,你之前说的好吃的豆花儿就是福康大街那家吧,我让店家送过来,唔,还得交代厨房多准备一些其他的吃食,你也太瘦了。”桑兔扫了眼他的腰身,联想到之前在温泉池看到的情景,在感知到面皮要自顾自地热起来之前,赶紧告辞了。
钟问策看着桑兔飞快离去的背影,刚刚她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扫过,像是被羽毛刷过一般,竟令他一时动弹不得。倒是晚上睡了个好觉。翌日醒来后,心里的积雪似乎融化了许多,是很久不曾有过的轻松畅快。
阿甲吃饱喝足,想去找兔姐姐道谢,却被管事告知,她们三个一早就出门了。阿甲垂头丧气地扑到了钟问策的怀里,想哭,又因为吃得太好了哭不出。而且他在吃到豆花儿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在福康大街看到的那个熟悉背影,原来他没有眼花,真的是兔姐姐!
桑兔确实是故意一大早就出门的。这一次见到钟问策,她其实期待了很久,心里也很高兴。原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会亲近不少,她救过他,他也帮过她,然而没有料到的是,钟问策反而把距离拉开了,也许,他心里有顾忌吧。至于是什么顾忌,她不追问。他要是想说,早就说了。
世间事好像就是这样,此消彼长么。有人郁闷,就有人高兴,比如眼下,最高兴的人就是万通山庄的江大小姐了。
她为这次的聚会宴饮费心费力筹备了很久,可以说是高朋满座、宾主尽欢,还谈成了几笔生意,人人都夸她经营有道,八面玲珑,应权通变。还有,钟问策也出现了,按照她对他的了解,他愿意来,就说明对她还是有几分情意在的。她确实是有私心的,特意选在月影楼宴请江湖人士,就是想向他表明心意,告诉他,她没有忘记他,一直等着他。放眼整个扬州城,甚至是江南一带,她不觉得江湖上有哪个女子比自己更适合站在他的身边了。不过,现在那两个围在他身边,不知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实在是碍眼。一个叽叽喳喳聒噪得很,另一个文文静静寡淡无味。
“真甫叔。”江明蝉侧头。
“大小姐。”江真甫上前半步。
“那两个丫头,是哪个门派的人?”
江真甫顺着江明蝉的视线望去,“哦,她们俩拿着的是发给探春城的请帖。”
“探春城?”难怪了,估计钟问策是看在妗玉夫人的面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