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氏一板一眼的叙述中,姚氏只觉得身子一软,已经无力坐直,颓然靠在椅背上。紫檀木家具那冰冷的温度和坚硬的触感让她寻到了支撑,她才缓缓开口,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飘飘悠悠的:“太后娘娘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皇后……”
余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气:“弟妹这一招瞒天过海,使得好啊!竟然将母亲、兄嫂和太后娘娘都蒙在鼓里,甚至将皇后娘娘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弟妹以为能瞒到什么时候?依你的意思,真是要到终选的当日,让太后娘娘在春僖殿和娉姐儿、婷姐儿面面相觑吗?殷家行事,素来光风霁月,宁守清贫,不堕风骨。我殷家女儿,是何等矜贵,宁为寒门妻,不做天子妾。你却贪慕虚荣,意图将女儿送入宫中,行那等媚上之事,殷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姚氏素来骄横,又被殷萓沅宠溺,半辈子过得顺风顺水,娇纵得无法无天。余氏刚开始说她的时候,她还有几分心虚愧疚,但随着余氏一项一项地数落她的罪名,姚氏心中充满了愤怒与不服,心道:你我平辈论交,又都是宁国公府的夫人,谁又比谁高贵些?不过是仗着你丈夫比我丈夫大几岁年纪,你们大房夫妻才得了宗子宗妇的头衔,凭什么像骂孙子似的数落我?仗着太后的威势,狐假虎威,以为这样就能让我软成一滩烂泥,任由你搓扁揉圆吗?
她双眉一轩,扬声道:“大嫂子好一张利口,将我数落得一钱不值,这些罪名,你敢捏,我却是不敢认的!不就是送娉姐儿、婷姐儿入宫选个秀么?哪里就连累到太后娘娘的名声、连累到宁国公府的前程了?依我看,大嫂是担心我生的女儿嫁得比你生的女儿更好,才在太后娘娘跟前进了谗言,要来害我们母女罢?”
余氏气得说不出话来,姚氏颠倒黑白的本领还真是够厉害的,犯下大错不承认,还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觉得自己是嫉妒两个侄女的前程,才要阻挠她们选秀。
要知道,今日余氏入宫的时候,太后娘娘凤颜大怒,还是自己看在婷姐儿的份上替姚氏母女求情,太后娘娘才允准从轻发落的。本来以姚氏的罪过,肯定要动了家法,受些皮肉之苦,就算关进祠堂里,也哪里会只有两个月这么简单。自己是想到太后娘娘发话让婷姐儿尽快出嫁,姚氏若关得太久,见不到自己亲生女儿出嫁,不仅有损婷姐儿的颜面,对姚氏来说,也总是一种遗憾。
余氏做事习惯考虑问题的两面,生气过后,又忍不住替姚氏开脱:她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以姚家的见识,也没办法好好教导她。眼皮子浅也好,心胸狭隘也好,也不是姚氏自己愿意的,也是个可怜人。老太太年纪大了,二弟又是个耙耳朵,自己这个长嫂再不教她,又有谁能教她呢?
念及此,她便耐着性子解释道:“弟妹误会了,娉姐儿、婷姐儿是我的亲侄女,我怎么会见不得她们好呢?只是弟妹想想,今上并非太后娘娘所出,身为名义上的外戚,我们家行事不得不低调收敛。父亲在世的时候,就一直谨言慎行。如今他老人家去了,我和葶甫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桃姐儿、松哥儿的婚事,也都不敢和权贵结亲。弟妹想着,将娉姐儿、婷姐儿嫁进天家,是不是太引人注目了些?而且今上大婚的时候,许家有女儿送选,我们殷家却没有蹚浑水,这本就是太后娘娘的明哲保身。如今弟妹将两个侄女送进宫去,落在皇上眼中,我们家太后与许太后又有什么分别?难保就会让皇上觉得太后娘娘恋栈权柄,意图插手他的后宫。弟妹此举,叫太后娘娘如何在宫里立足,又如何与皇上相处呢?”
姚氏听得直瞪眼,她不过是想让自己的两个女儿嫁得好些,哪里就扯到政治话题上了。余氏说的这些,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的,可她听得一团糊涂,根本想不明白,也理不清楚!
她不由喃喃道:“哪里就这样严重了……大嫂,天地良心,我可没想着给太后娘娘添堵!而且这事,皇后娘娘也是答应的……”
余氏听了,无奈得直摇头。以她对姚氏的了解,自然明白姚氏确实是因为不懂殷家送女入宫的政治含义,才会这样莽撞行事。只是这事落在任何一个旁人眼中,都不可能相信姚氏不懂得个中道理。
否则姚氏怎么会瞒着大房、瞒着太后,在皇后跟前含糊其辞,谋求自己所想呢?这说明姚氏自己心里也清楚,大房和太后是不赞成此事的。
譬如殷苈沅,就已经认定了姚氏是明知故犯。
依余氏的猜测,姚氏之所以这样做,多半是小人之心在作祟:发觉桃姐儿在婆家受了委屈,就认定桃姐儿嫁得不好;认定她嫁得不好,就以己度人,认为大房见不得侄女嫁得比自己的女儿更好;认定太后和大房更加亲密,就觉得太后和大房是一丘之貉,也会一起反对侄女们入宫;认定他们都会反对,当然要瞒着,私底下再有所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