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这么一场大病,似是病得灵醒了些。从前她是再不肯吃亏的,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一个丫鬟这么算计,非要大吵大闹一番,让秋阳一家都没脸,非要发卖到外省去才能了事。可如今似是知道了“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又或者是她对好哥儿名声的看重逾越了求一时爽快的冲动。此番秋阳一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西府,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错非娉姐儿与婷姐儿有心向春山打听,几乎没有途径听闻,秋阳一家是被发落到姚氏陪嫁的庄子上干农活去了。
对外只宣称秋阳手脚不干净,吃里扒外拿少爷房里的东西典当银子花销。这个由头再自然不过。又过了一两日,东府也有风闻,不过觑着金箔的脸色,只有鄙夷,没有愤怒,也足见真相被姚氏好好地捂住了。
秋阳一家事败,与金箔一家的儿女亲家自然做不成了。如若金箔得知秋阳是嫌弃自己的哥哥结巴,不惜冒着大不韪挑唆少爷也不肯下嫁,必然会觉得受到侮辱。她又贴身服侍花老太太,见到前来请安的好哥儿身边的“秋”字辈丫鬟,触景生情,难保七情上面。
可若金箔一家相信了姚氏放出来的风声,误以为秋阳是手脚不干净才被发落,那他们家的情绪就不会太尖锐,可能会有对秋阳一家的鄙夷,会有避开怨偶的庆幸……
姚氏此番的手法,不可谓不老练了。娉姐儿欣慰佩服之余,也不免有几分幽怨。倘若当初有关自己姊妹的大事小情,姚氏也能处理得这么细致圆融,或许今日姐妹二人的名声,也不至于这么尴尬了。
虽然心中不无幽怨,但看到姚氏遇强则强,遇到这样的麻烦,反而鼓起了斗志,聚合了精神,一扫前些时日萎靡不振的状态,她又为母亲感到高兴。发落了秋阳之后,等风声过去,姚氏自然也不会瞒着自己的一双女儿,同她们说清来龙去脉之后,痛骂了秋阳的无耻,又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秋阳虽然百宝出尽,从好哥儿口中挤出了一个稚嫩的承诺,但好哥儿毕竟年幼,除了接唇偎脸一亲芳泽,也做不出别的事来。倘若真的被秋阳骗走了元阳,落得肾精亏损、体弱多病、妨碍子息的下场,那真是将一万个秋阳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弥补了。
经此一事后,姚氏恢复了精神头,也就如常开始理事。从前她坐小月子的时候,西府的诸多琐事,都是归总到艾妈妈手中分派。如今姚氏又回到回事处,艾妈妈的权柄虽然全线收缩,但身为忠仆,其欢喜之情,较之一月以前大权独揽更甚。
至于请安之事,姚氏也不再别扭,倒是没有再冲花老太太摆脸色,恢复理事之后,也恢复了日常的请安。在花老太太跟前,虽不似往日多话,却也恭敬慎重,没什么不妥当的。至此,婆媳二人之间,除了一出明公正道的“将相和”,也算是大戏唱完,落幕收场,彼此都将旧事揭过,只奔来日了。
大房的四位主子,余氏和殷苈沅早就习惯了姚氏的作风,若事事往心里去,早就被这个弟媳妇活活气死,如今见她自己过去了,他们也不会去揭她伤疤。松哥儿和柳氏又是小辈,小夫妻二人都是宽厚之人,再加上大房的利益没有受到实际的损伤,当然没有二话。
至此,因为纳妾产生的风波,连带着一连串的余波,才算全部过去,只是表面的平静之下,又潜藏着多少秘而不宣的创伤,也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炎夏渐至,京中溽暑难消,四九城的高门大户,多有去京郊别业纳凉消暑的。便是留在城中,也减少了往来宴请,免得中了暑气。诸如夏至、天贶等种种节令,就连皇宫之中也办得有一搭没一搭,不过是看几个高位的主子的兴致。豪门勋贵之间,就更不拘束这些小节了。
一直到夏末秋初,各位身娇肉贵的夫人太太、姑娘郎君们才次第回到京中,贵妇圈子里的人情往来也渐渐恢复。一时是桃姐儿领着昇哥儿再回娘家小住,一时是安成公主领着一双儿女回外祖家做客,倒也渐渐热闹起来。
姚氏也恢复了对未来女婿的相看,此番她所面临的压力,倒是比往昔小了许多。她小产的事,虽没放在明面上引得亲故们前来看望、道恼,但这种隐隐绰绰的事情,余氏作为主母,也不会刻意瞒着宫里,只不晓得姚氏和花老太太吵的那一架她有没有如实汇报。总之,殷太后得知弟妹小产,也颇觉得可惜,今岁夏至日的节礼,二房收到的那一份,便更见丰厚了。
姚氏收着礼,得知太后对她的怜惜,出门走亲访友,替两个女儿相看的脚步,便也迈得更为理直气壮了。即使表现得过分热络、有失大族媳妇的矜持,太后看在那个没有机会降生的小侄儿的份上,也不会太和她计较。
如此,经由姚氏的热心,加上娉姐儿、婷姐儿本人的才具,局面也为之打开,已经陆陆续续有几家的贵妇人,开始与殷家来往,着意打听起了几位小娘子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