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的这个荷花池,从前桃姐儿提起幼年趣事时也曾聊过。这个池子很深,若是身量未足的小孩子掉下去,是很有可能出人命的。故而当年桃姐儿失足落水,她的几位表哥表姐才会那样着急。
婷姐儿在荷花池边上险些崴脚,若运气差些,一脚踩住松动的鹅卵石,略滑一段路就栽到池子里了。荷花池又不是去宴息处的必经之地,毕竟婷姐儿主仆是迷了路才走到那里,若真落下去,一时半会也很难被人发现。
这是实实在在的性命之忧了,难怪朝雨会害怕成那样。如果婷姐儿发生了什么不幸,朝雨身为贴身大丫鬟,肯定要承受姚氏等人无尽的怒火,那时节也别提什么卖到山沟沟里了,一个奴婢文书、身家性命都捏在主子手里的丫鬟,能留得性命都是主家慈悲了。
一想到婷姐儿险些毫无生气地躺在荷花池里,娉姐儿不由一阵后怕,斩钉截铁道:“这样大的事,等回家请安的时候,我就要告诉娘去。”
婷姐儿连忙阻止:“好姐姐,我知道你是一心为了我,但这事儿千万使不得。一来让长辈忧心;二来这是大伯母的娘家,也会让大伯母面上无光;三来我也舍不得朝雨这丫头,我们主仆两个一起不认得路,也不能全赖她一个;四来,再过一两天我们家里要替大哥哥办宴,这种喜日子我怎么好意思给长辈们添堵;五来,我自己脑子不灵醒,认不得路就该回更衣处找丫鬟带路,不该胡乱走动,姐姐嚷出来,我脸上也挂不住……”
娉姐儿听得直摇头:“得啦,你说了这么一大篇话,我哪里还敢禀告长辈呀。你下回可小心些,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我也不顾什么礼不礼的了,必然要等你换好了衣裳一起走。”
婷姐儿面露感动之色,亲昵地握住了姐姐的手。
到夜里松云提起今日朝雨反常的表现,娉姐儿便给自己的丫鬟答疑解惑,将婷姐儿险些滑进荷花池里的“内幕”说了,松云再联想到朝雨种种恐惧的表现,便也释然了。
秋水阁里主仆二人毫无心事,更兼着出门做客到底有些疲累,倒是一夜好眠。而长天阁里,已经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朝雨今日跟着出门,论理夜里便不再当值,很该回去好生休息。可不必婷姐儿发话,她便自动自发地同夜雨换了休息的日子,自告奋勇为婷姐儿值夜。本来以大丫鬟的体面,在婷姐儿卧房的屏风之外,或是春凳,或是贵妃椅,甚至是罗汉床,都可以放上铺盖,睡得好一些,不必似才留头的小丫鬟一般,战战兢兢睡在床边的脚踏上。可今日朝雨将自己的铺盖铺在脚踏上时,素来体贴下人的婷姐儿亦没有阻止。
过了二更,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庑房和倒座房也渐渐没了动静。朝雨在夜色中睁大了眼睛,毫无睡意。
听着床上婷姐儿的呼吸,虽然绵长宁静,但隐隐带着一丝沉重。朝雨终究不似婷姐儿沉得住气,率先开了口,涩然道:“姑娘……”
“哎。”婷姐儿柔婉地应了一声,只这一声回应很是绵长,朝雨一时吃不准她是在应答自己,还是在幽幽地叹息。她咽了口唾沫,用气声道:“今日表少爷说的那一番话,姑娘,您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怎么打算?”比起朝雨的紧张,婷姐儿却很松弛,话音里还带着一丝笑意,“这有什么可打算的?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私定终身可不是大家闺秀所为,表哥的话,我权当没听过,你,也要当成没听过才行。”
朝雨乖顺地“嗯”了一声,听见婷姐儿柔声问她:“今天被表哥的话吓坏了罢?他这个人,行事随心所欲惯了,凡是他看中的,总要想方设法得到,竟连礼法、体面都不顾了。不过是一时的兴趣,你也不必往心里去。”
朝雨细声应了,又忍不住道:“姑娘的话,自是正理。只是奴婢私心揣度着,表少爷的一片心意,又那样郑重其事,也未必是一时的兴趣。以谢家的底蕴,再加上表少爷的人品,姑娘若是嫁过去,必定称心如意,将来表少爷位列三甲,为官作宰的,就能为姑娘请封诰命……”
“这些,你都不要想了。”婷姐儿的语气还是那样柔婉,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告诫,却还是让朝雨浑身发冷。她不由缩了缩身子,听婷姐儿继续道:“我们家虽名为公侯府邸,实则却不过一个空架子,朝中无人,不仅不好办事,婚嫁之时,也就没有了底气……我知道你想说,我们家里还出了一位太后是吧?太后固然尊贵,却只在后宫之中受万民供养,与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权贵不同。谢家表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只缺一房有助益的妻室,就能比旁人少走二十年的弯路。或许我也可以求了太后姑母,许谢家表哥高官厚禄,但官场上的人情往来,上峰、前辈的指点引荐,却都是我给不了的。更何况姑母行事低调,想靠这层裙带关系为表哥谋缺,姑母未必首肯,表哥又心高气傲,肯定不愿别人指摘他靠着太后的垂青才能入仕。”
婷姐儿翻了个身,使自己同朝雨离得更近:“更何况,门不当,户不对,还只是其一。谢太太这个人,表面上比大伯母更加亲切,可骨子里的古板倔强,与大伯母是如出一辙的。这样的人,或许会出于对儿子的疼爱而作出种种宽容忍让的姿态,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即使容得下儿子自择佳偶,也必然对儿媳产生很坏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