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上夫人太太们与姑娘小姐虽不在一层楼上,但楼上楼下声气儿相通,娉姐儿、婷姐儿等人说的话也飘到了夫人们耳中,听见娉姐儿、婷姐儿说话做事这样得体,便有一位夫人开口称赞道:“这殷家的两位姑娘,一位活泼热情,一位娴静周到,都是教养得极好的。”旁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等戏唱过三折,便有仆妇拿簸箩装了铜钱,上台散与戏班打赏,又在戏台后头预备了席面让戏班子暂歇,便轮到女先儿上台,说了一段詹在泮的《说书随笔》,一段说完便有那女先儿的徒弟拿着盘子在楼内走了一圈请求打赏。这原是出来听戏常有的,夫人们都心照不宣,拣了手上头上不值钱的细巧首饰,或是戒指,或是镯子,褪一两个下来,往那盘中一抛。
原本一段说完,便该退场,换春雨班再上台,把前头点的戏唱完,谁料这女先儿收过赏,借着到主楼谢过主家的功夫,向花老太太笑道:“殷老夫人,上回您六十大寿同您说起家师擅长扶乩,您颇有兴趣,只可惜家师云游萍踪不定,不得一见。近日可巧家师暂归,您可愿一见?”
若换作别人如此说,众人定然当她们师徒二人是一对招摇撞骗打秋风的骗子,趁着高门大户有喜庆事,说几句滑不留手的奉承话,借此讨一笔丰厚的赏赐。
可说书的笙娘子在京中小有名气,自然也不缺黄白之物。笙娘子生就一张利口,声如落玉,娓娓而谈,不仅说书功夫了得,还会相面的功夫,想必她的师父也是得道高人。
花老太太闻言,自然赏脸,忙命“快请”。笙娘子便命小徒回去请师公出山。等戏又唱了两折,才见一仙风道骨的道人飘然而至,须发皆白,面貌清癯,手里一柄麈尾拂尘,确实是一副得道高人的形象。
不过众人见了,却是一愣,原以为笙娘子的师父也是一名女子,这才将其请入后宅相见,谁料是一位乾道,好在今日宁国公殷苈沅与殷萓沅都在,便由他们出面,在东楼边上的堂屋之中接待。
宁国公素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语,错非体贴母亲心意,早就想将这道人礼貌请离,故而说话也不甚友善:“高人在何处仙山修道?这般神仙人物,今日怎生光降这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
那道人闻言,拈须微笑不答。在一旁的殷萓沅深知这种看起来仙风道骨之人都有些傲气,生怕兄长说话冲撞,引得道人不快,搅扰了女儿的生辰宴,忙寒暄道:“道长请座,不知道长饮酒还是饮茶?寒舍有汾酒、露酒,茶有铁观音与六安茶,不知能入口否?”
那道人颜色稍霁,顺着殷萓沅的手势坐下了,微微颔首道:“多谢款待,贫道客随主便,无根水也饮得,杯中物也饮得。”
殷萓沅便示意小厮替他斟了茶,又笑着问道:“道长如何称呼?”那道人答道:“贫道俗家姓虞,小字清风。”殷萓沅道:“原来是清风道长。听说道长擅长扶乩,不知能否烦请道长为家慈算上一卦?”
清风道人微微一笑,先是颔首,复又摇头。殷苈沅与殷萓沅不解其意,前者轻声冷哼,后者则直言相问:“不知道长是何意啊?”
清风道人便指了殷苈沅道:“先前国公爷问贫道因何而来,贫道本是闲云野鹤之人,绝少踏足红尘,本是故地重游,却见贵宅红云冲天,宅中似有鸾命之人,可巧小徒有请,说是贵府传召,这才亲至,愿为这鸾命之人算上一卦。”语毕又看向殷萓沅:“方才居士问贫道能否为令堂算卦,贫道愿意算卦,故而颔首;但掐指一算令堂并非鸾命之人,因而摇头。”
殷苈沅闻言,眼神更加轻鄙。殷萓沅忙道:“道长真乃神人也,想必道长有所耳闻,家姊乃是先帝原配正妻,如今正居于昭懿皇太后尊位,道长所云‘鸾命’之人,料想是家姊无疑。”
清风道人摇头道:“太后之尊,乃当世真凤,岂能与鸾鸟混为一谈?贫道所云之人,并非令姊,而是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