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来,正要发落,娉姐儿却一把抱住了她:“娘亲!不干鬓云的事!”
姚氏气得仰倒,她之所以挑选鬓云来背锅,一来是因为鬓云的娘与万姨娘的母亲的确有过争执,说出来有据可循令人信服;二来也是因为鬓云是才补上来的新丫鬟,与娉姐儿相处的机会有限,想来娉姐儿也不会太过不舍。
可是自家这个死脑筋的女儿,还是抵死不肯松口,她究竟知不知道,错过了这个背锅的人选,她自己就要受到重罚了。
姚氏死死盯住女儿:“你仔细想一想,到底是不是鬓云?”
娉姐儿斩钉截铁地答道:“不是!就是我自己的主意。”
姚氏筋疲力尽地松开手,眼中光芒黯淡。沉默了许久,才疲惫地问道:“是你自己的主意,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娘亲近来操心你四妹妹的事情,冷落了你让你伤心?还是因为你表姐和你三妹妹关心她,让你吃味了?”
总之,决不能是因为娉姐儿讨厌四丫头,娉姐儿不能坐实这个不悌的罪名。
“是因为我讨厌四妹妹!”娉姐儿大声说道。
声音还带着哭腔,可语气决然而又坚定。余氏有些不安地往春晖堂的方向张了张,生怕花老太太听见动静。姚氏则因为自己为女儿打算的心意一再被糟践,也气得拔高了嗓音:“你讨厌她,就可以这样欺负她了吗?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你的养娘和先生是怎么教你的?而且她才几个月大,她怎么了你就讨厌她,她是抢了你吃喝还是抢了你衣饰啊?”
“我就是讨厌她!因为有了她,娘亲你就不开心了!”娉姐儿大哭道。
她原本不想说的。
小孩子就是这样,会做一些自认为是正确的、伟大的事情,然后在众人的反对声中坚守自己的秘密,觉得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勇。
但这样孤高的坚持也极容易溃散瓦解于亲近或者尊敬的人一个失望的眼神或是一句愤怒的质问。
虽然受到的教导告诉娉姐儿,这件事是错的,但为了娘亲重展笑颜,怎样都是正确的,值得的。娘亲也不需要知道自己是为了她才这样做,只要她觉得开心,就足够了。
姚氏愣住了。
知子莫如母,同理,知母也莫如子,不可否认,得知娟姐儿病得反反复复,姚氏表露出忧虑的同时,内心也确实翻腾过一丝隐秘的窃喜。她确实看不惯万姨娘母女,她们分走了自己的丈夫,也分走了自己孩子们的父亲,称一句“仇人”也不为过,看到自己的“仇人”过得痛苦,觉得快慰也是人之常情罢。
当然,作为一个成年人,姚氏自然知道这种心情是不对的。万姨娘虽然只是个下人,但她生的女儿身体里流淌着丈夫的血,虽然微贱,却也是西府的小主子,是自己名义上的女儿,身为嫡母,自然不能以她的病痛为快乐。所以姚氏并不能表露出半点幸灾乐祸,连当着自己心腹下人的面也不能。
可是这个女儿,是如何察觉出自己这些隐秘的心思和情绪的呢?
她不仅察觉了,而且去做了,仅仅是为了让自己觉得高兴,觉得轻松。她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是错的吗?她不知道做了这件事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在这个否定的答案背后,究竟蕴藏着何等的……何等的心绪与情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