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看过来,殷萓沅有些心虚地摸着鼻子,欲盖弥彰般地解释道:“我,我今日休沐在家,发觉你不在物华堂,听东山说你在回事处,便过来看看。”又表现出惊叹的神情,“从来都只听说夫人贤惠,为夫未曾亲眼见过,竟不知贤惠到了恁般境地,办筵席、理家事样样来得。”
姚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怎么,因着我不与大嫂争权,就当我事事只会靠在大嫂身上么?”
西府不是长房,殷家又未曾分家,姚氏名为西府的太太,平日打理的也就是一个房头的事,还真就未曾办过筵席,就连她自己的儿女洗三满月,都是一应由余氏包办的。这一回娟姐儿的事,余氏本来也要揽过,却被姚氏拒绝了,说自己到底是西府的太太,二爷房头的事情,怎好意思处处赖着大嫂。
若是往常,余氏听见这话中带着火气,肯定要将其视作姚氏的赌气话,可这一回,姚氏表现得心平气和,没有半分卖弄才干的势头,余氏将近几个月东西二府相处的情境回忆一遍,也自问并没有得罪这个妯娌,半信半疑地撒开手,谁料姚氏还真完满地办下来了。
若说完满,实则也不算太完满,从丹桂的开脸筵席居然和娟姐儿的满月礼两场凑作一场就可以看出姚氏的敷衍和将就,甚至筵席上办的大菜也没有动用家中专置红白宴的大厨房,而是直接包给了外头的酒楼,明摆着怎么省事怎么来,姚氏的举止也有些小家子气,一尺布一匹纱都要饶人家几个钱去,连装饰的鲜花都不想买,只想租。
当然,姚氏能全了面子,已经是殷家人意外之喜了,至于里子如何,横竖只有自家人知道,万姨娘母女作为筵席的主角,也没有挑拣的胆量与权力,姚氏要在这种微末之处撒气,殷家人心里门儿清,却也都心照不宣地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表态归表态,心里的疑惑总得要有一个发问的出口,殷萓沅还未修炼出余氏不关己事不多口的城府,连一晚上都没憋住,就急着发问了。
“为什么?”姚氏接着殷萓沅的疑问,重复了一句,又似是在反问,似笑非笑地睇了殷萓沅一眼,“也不为什么,就是我想通了,看开了。”
“想通了,看开了?”
“嗯,我想通了,丹桂是通房也好,是姨娘也罢,始终越不过我去;四丫头是姑娘也好,是小子也好,始终也越不过我的好哥儿、娉姐儿、婷姐儿去,我何苦朝她们撒气,倒不如买了贤良名。”姚氏手上拿着西府的一串对牌,跟抹骨牌似的把它们洗得“哗哗”直响,手上不停,口中也不停,头也不抬地回答了殷萓沅的疑问。
“就是想通了?”殷萓沅摸摸鼻子,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些话,自从丹桂有孕,不,准确来说,自从金桂和丹桂以通房丫头的身份出现在物华堂的东西厢房,上至花老太太,下至姚氏的心腹丫鬟,颠来倒去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姚氏也已经“想通”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抬举丹桂与金桂分庭抗礼的时候是一次,忍下心中感受照拂有孕的丹桂时是一次,如今丹桂生下女儿来,又是一次。
是不是因为丹桂生下的是个女儿,姚氏才真正地放松了,想通了?
想到这里,头脑中的逻辑终于接洽,融合成一个圆满的环,殷萓沅仔细端详着妻子的眉眼,二十六的少妇,面貌身段依旧是好看的,因着婆母纵容妯娌友爱丈夫宠溺,仍旧如闺阁少女一般,喜滋滋不知愁滋味。那些因为金桂丹桂的出现而横生的戾气与怨气有如明日黄花,早已烟消云散。眼前人依旧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美丽而又娇纵的枕边人啊。
殷萓沅彻底放心了,他夸张地松了一口气,拊掌而笑:“看样子这醋坛子是真的丢下了,这下可好,为夫以后再不必担心河东狮子吼了。”
姚氏闻言,抬起头横他一眼:“便是再吼起来,也没什么相干,二爷只管往河西去,河西的流丹阁有娇滴滴的姨娘和嫩生生的小闺女呢。”
殷萓沅把脸一垮,故作怪相,哀叹道:“完了完了,醋坛子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