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年关,盟朝历来有正月初三回娘家的习俗,初三那日一早,姚氏与殷萓沅便携一子两女上了马车,往通州驶去。姚氏抱着好哥儿与殷萓沅同车,娉姐儿婷姐儿姊妹两个一辆车,各人只带了两个大丫鬟,车里满满当当摆着年节的贺礼。
姚家早就收到了姚氏的信,等马车抵达通州的时候,姚氏的胞弟姚玄与庶弟姚青早已携妻室在门口候着,见殷萓沅扶着姚氏下车,便笑着迎上前:“姐姐姐夫来了。”
姚氏多年未见家人,心中既是欢喜又是感叹,寥寥叙了两句寒温,便觉得眼圈儿泛红。立在姚青身边的穿着银腋灰鼠披风的少妇见了,忙笑道:“可真是,这样冷的天,怎么在门口站着。都怨我,见了姐姐欢喜坏了,失了礼数,还不快请姑太太登门?”最末一句是对侍立在一旁的仆妇说的。语毕上前两步,亲亲热热地携了姚氏的手:“姐姐快请进来罢,父亲母亲已经望了许久了。”
姚氏打量她一眼,见她生了一张圆团团的讨喜的脸,眼睛很大,瞧着面生,又想起她方才立在姚青的身后,想必是姚青新娶的妻子钱氏,便冲她点头道:“这是二弟妹罢?”
那少妇对上姚氏精明外露的目光,倒也半点不怯,大大方方地任由她打量,脸上的笑容亲热:“难为姐姐记得。我家二爷时常念叨着,姐姐在闺阁里就是不俗的,我只恨自己嫁得晚,不得与姐姐亲近。今日一见,这气度,这相貌,竟比二爷口中说的、手里比的还更绝俗些,实在让我羡慕。少不得求姐姐疼我,与我亲香亲香,若能得姐姐指点一二,我便受用不尽了。”
她口中说着溢美之词,偏生语气诚恳,笑容真挚,让人觉得都是她的肺腑之言,姚氏听着,便觉得通身舒泰,也不顾舟车劳顿,便与她谈讲起来。倒是将她正经的嫡出弟妹,姚玄之妻程氏抛在一边了。程氏有些尴尬,无措地望了丈夫一眼,见姚玄并未分神他顾,便垂了手亦步亦趋跟在姚氏与钱氏身后,仿佛已经习惯这种冷遇了。
姚玄与姚青立在殷萓沅两侧,赔笑同他说话,殷萓沅出身宁国公府,又有官职在身,二人却还都是白丁,在殷萓沅跟前气势便不足,又有求于他,说话声气也格外软些。
好哥儿由养娘抱着跟在殷萓沅身后,娉姐儿则挽着婷姐儿的手落在最后。婷姐儿有些晕车,又是头一回出远门,在车上便觉得有些难过,娉姐儿便剥了个柑橘与她吃了,还将橘子皮装在荷包里,兑了薄荷脑油与她闻,这才没有呕吐脏污了出客的衣裳。如今下了车,婷姐儿面色还有些发白,娉姐儿便落后一步等她。
绕过福寿天成的照壁,便是姚老爷与姚太太所住的正院,娉姐儿跟在人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婷姐儿的表情也有些疑惑。
殷府按制而建,虽然建府的时候不过是个伯府,却也翚飞多姿,宏大轩丽。可姚府的布局却有些局促,虽然未曾逛过院子,但府中未分前后院,过了照壁竟然就是正院上房,街市上的喧嚷都能传进来,岂不烦闷。
姐妹二人未曾言语,只跟着进了院中,拜见外祖父与外祖父母。姚老爷与姚太太约摸四五十岁,并无半点迟暮之感,精神矍铄,容貌瞧着也十分年轻。殷家人与姚家人按着辈分厮见,互相表赠了礼物,这才落座。
娉姐儿借着茶盏挡了脸,悄悄与婷姐儿道:“你不是喜欢像杨表姐夫那样的长相嘛,瞧瞧,满屋子立的都是了。”
姚老爷样貌不过中人之姿,可姚太太却甚为美貌,所育的一子一女都容貌昳丽。就连庶出的姚青都生得好,姚家人单论容貌,也算是得造化所钟了。
婷姐儿嗔了她一眼,正要说话,主座上的姚太太巩氏便招手叫她们:“好孩子,过来叫婆婆瞧瞧。”姐妹两个上前,规规矩矩地再次问好:“外祖母。”姚太太便摆手道:“自己家里还打这些官腔做甚,多见外啊,没有外人的时候叫我婆婆就好。”
姚家祖上不过白丁,到已故的姚老太爷那一代才开始读书识字,姚家出过最大的官儿,也不过是姚老爷所任的从六品光禄寺寺丞,是以家规不严,礼仪也十分随意。姚太太正是嫌“外祖母”这个称呼带了个“外”字显得外道,才将乡里的旧称谓翻了出来。
娉姐儿还在犹豫,婷姐儿已经垂了眼,乖巧地喊了一声“婆婆”,姚太太便笑得眯了眼,朝身边的侍女招招手:“把两个哥儿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