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有一种做法叫做生腌吗,我处理你的方法与这很像。每个时辰灌你一壶酒,再将你丢进酒缸里腌渍,这般处理过后,你整个人都会完美入味。这种调酒可以中和肉里的微酸微苦,将甘味发挥到极致,回味绝佳。我找人试过了,层次丰富,绝配。”
他满脸陶醉与徜徉,那神情仿佛在勾勒一座世外桃源。
“我就是明月宴上,你夺魁的食材?”她好似后知后觉一般说出这话。
“我早说了,你我绝配。留在我身边不好吗?你我天生一对,都是人人喊打,就像两块缺口崎岖刁钻,却天然吻合的石头。可你非要走,我只能用这种方式留下你,发挥你最大的价值了。”
常徜好似怜悯一般叹息。
“抓住你很难,不过最难的,是取得你的信任。你耳根子算软的,不过,在我的猎物中,你是一等一的难钓。”
“嗬,”他轻笑一声,“你倒是很信任萤萤那个小丫头,我抱怨几句,做了几场戏,她便信以为真,来替我打抱不平。”
“多谢你那位蠢夫君了,给我这样好的机会。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明日如何下手。”
“忘寒毒……那是……你怎么……”
她对他后头所说的一切都不关心,除了“忘寒毒”这三个字,她舌头有些打结了,也还是尽可能说清楚。
“还不够明显吗?八方堂下的那位才是我真正的师父啊。你以为我是好端端地没有了头发,没有了味觉,嗅觉吗?我……才是玄灵派最后一个药人啊。”
他依旧死死擒着她的手腕,却席地而坐,随手掸了掸衣摆,好似老友闲谈一般不拘:“你知道什么是药人吗?”
她的脸贴着地,趴着,双目迷蒙着,脑子好似迟钝生锈一般,尽可能去理解他说的话。
“你永远不知道明天等待你的是什么。唯一可以确信的就是只有死亡才能终结这一切。”他继续说。
“命好的,当场就死。像我这样命不好的,伤了身子,苟延残喘,半死不活。不过也有乔玉书那种,命硬的。可你如果问他,他一定不希望自己命这么硬!”
“可是你知道吗,我宁愿回去做一个药人。至少,那些都是我的同类,在那里没有人会嘲笑我,没有人会施以怜悯的眼色。我不想躲,不想藏。我只是想做一个被正视的普通人。”
他拾起一块碎瓷片,目光定定地望着碎裂的崩口:“我已经饱尝了这么多年的排挤与孤独,倘若今夜不能夺冠,那就掀翻桌子,都别玩了。”
“都死干净了,我不照样是第一?”他阴阴诡笑着。
“酌月仪式的酒……所有人……都会喝。你要在那里动手脚?”
“很聪明,却不够聪明,”他将碎瓷片随手一丢,松了攥紧她手腕的手,这才发觉她的右手已经血行受阻,发暗发凉了,“忘寒毒,将重现江湖。”
“我会做得比师父十六年前利落干净许多。一瓶下去,全部完蛋。”
“萤萤……萤萤你也不放过……”她心口一团怒火,攥紧了拳头。
“十六年前,玄灵派屠你全村之时,也是这样做的啊。为达目的,怎可心慈手软?”
他凝望着她半睁不睁的双眼。
“你好像说不清话了,那我慢慢告诉你啊。算我对你……最后一点点慈悲?”
“你只知自己中了毒,需每月服药,可知天下还有一人与你一般?”
“就是你一直在找的萧影啊。”
“你不够聪明,他也不够。”
“大约是……八九年前吧,师父的踪迹还是被他发现了。他以师父的性命相逼,要师父炼制忘寒毒解药。可这解药里有一味便是药人的血。师父为自保,便诓他世上已无药人,骗他服下了毒草毒虫,历蚀骨钻心之痛,做了你的药人。”
“他武功高强又如何,这样一来,你二人的命便也捏在师父手上了。”
“他……他是……”她已经说不全话了。她的唇不自觉地颤抖,原来,原来我一直在喝他的血,活着吗?
“忘寒毒,出自玄灵派。”
“灭你满门的仇人,更是出自玄灵派!”
“我师父,就是其中之一……怎么样,是不是很恨,却无可奈何啊?”
他说着,惨白如纸的脸上露出阴阴的笑。
“可以安心了吗?池姑娘。”
池……她双目迷蒙着。睫毛颤动,像濒死的蝴蝶翕张翅膀。
拼尽全力,握紧掌心,断断续续蹦出一个又一个连结。
池……池姑娘……池家村……绝云派山脚下的池家村废墟……
绝云派……亲传弟子……赵清越……隐……殁……李焉识……小hama……忘了姑娘……池姑娘……
池姑娘……梁惊雪
是我……真的是我……
为什么……都瞒着我……
任我像个傻子一样乱撞……
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焉识……
李焉识……
她的睫毛缓缓合上,眼前却翻飞出无数个片段。
“利益交换。我给了你要的,你也该给我,我要的。”
他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响起。
此刻。花船上。底舱狭小的隔间里,他说了同一句话。
“可以安心上路了,池姑娘。”
他捏着乌黑的刀柄,长长的黑发垂落如瀑。
“头发……”
她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