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因盘算而泛起精光的双眼,江初照柳眉下那对明星便好看许多,澄澄如雨后晴空。
江初照端着架子隔空朝他作揖。陆竞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和他一般蛰伏已久的子弟,“若有意出仕者,便跪吧。”
顾圳侧身看向顾熙,“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人家不只我们一条路可走,顾家子弟若有意出仕者,便跪吧。”
见次子下跪,顾熙却岿然不动。顾圳疑道:“熙儿都有意与之联姻了,为何不想出仕了?”
顾熙:“父亲为何取消我和初照的婚约呢?”她自问自答,“因为父亲和我一样,不知道苏沐的立场。”若苏沐是司马信的人,此时是出仕的最好时机;若苏沐不是呢?
“去年冬天你去扬州诸郡兴修水利工事,就是为今日准备?”司马信牵着崔玉棠的手走在前面。
已经回了府,江初照跟在后头,“如今殿下应该思量,顾陆朱张几大家族的人怎么安排。”
不知有没有瞒着她的怨怼,司马信语气所带的情绪不多,“你既然从去年冬天就开始准备了,难道几大家族的人如何安排,你没有计划?”
江初照依旧平静,“会稽内史。这个人选不仅关系到建康,也关乎着整个江左军队的粮草供应。若这个位子坐的不是自己的人,那么江左的兵权就永远被掣肘。”
司马信警觉起来,“你心中已有人选?”
江初照答得很干脆:“安青。”
松一口气的同时,又疑起来,“她如今在尚书台做主簿。”洛阳城中留的可靠的眼线本就不多,又是尚书台那般关键的位置,怎能将她随便调来扬州。
江初照对曰:“因此要选一个,能将这个位子留给安青的人。”才刚刚拉拢人心,这个位子一定要留给江左的人;但要给谁,才能在贺循来扬州之后,不费吹灰之力地过渡给她呢?
司马信道:“我记得黄粱自三年前就一直跟在你身边,做事还算妥当;此次兴修水利工事,她立了大功。”
跟在后面的黄粱闻言一惊,以太湖为中心的会稽、吴郡对江左来说至关重要,自己如何能胜任呢?
这只是司马信的一次试探,江初照很清楚,她也并未想过要把这个位子给黄粱。
“此职非安青不可,旁人难以胜任。”江初照回,“现下需要陆家的人稳定江左的人心。”
江初照是司马信的智囊,作为左右副手,崔玉棠和江初照被重用是理所应当的。但借助江南的势力谋取天下,却处处重用北方士族和寒门,把江左的人排挤在外,如何能收服江左的人心呢?
但一味重用江左的人,司马信自己就会被架空。
“顾熙此次未出仕,是否在你预料之中?”司马信问。
“苏沐是一个变数,”她回。“但会稽内史若由她担任,江左粮草就永远握在她手中了,此人不是等闲之辈。”
“你若心中早有人选,便悉数由你和玉棠安排。”司马信道。她未像以前那样将用人大权全权交给江初照。
“黄粱呢?”
“她去在扬州冻了一个冬天,立了这么大功,总不好叫我说声‘辛苦了’就够了吧?”
江初照拱手:“九江郡的太守。眼下是张家的人在,现在不是赴任的时机,殿下先许给她吧。”
黄粱愣在她身后,也在等司马信的回应。
江初照的姿态放得足够低,像是在求司马信的恩典;但她永远是不卑不亢的,因此给人的感觉永远是有礼有节。
或许她做事足够妥当,却在一群出于中人之上的凤毛麟角面前显得庸常。她不知道扬州这个地方对于她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因为踏上这片土地,司马信和江初照之间,便不再像知己。
黄粱抬头看向司马信,作为她臣僚的副手,这样的动作太过僭越。但她实在不解,眼神只交汇了一瞬,她便在天潢贵胄的气质下败下阵来。她跟着江初照拱手。
“准了。”司马信道。
在黄粱的谢恩声中两人扬长而去。江初照亭亭站在她身前,“殿下走了。”
黄粱起身,也和江初照对视。
她眼中没有侵略和不容冒犯,黄粱拱手,也颇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慷慨:“属下一定替中郎守好九江。”守好你的位子。
“我不会让你和苏沐对峙的。”黄粱不是苏沐的对手,“我在等寒时和元则。”
“中郎于我有知遇之恩,属下甘愿赴死。”黄粱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有需要,我自愿赴死。
江初照对她笑了笑,“寒时和元则来一人,巢湖才能守下来。想死的时候记着,我要你活着跟我回洛阳。”长福才十五六岁,她没保住;不能让第二个长福走了。
“没事的时候多看看荆、扬两州的地图。青州、益州的时候跟在我身后打过仗,知道战场凶险,这次不是跟在我身后了。回去把官袍换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