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以前从来没摆出上位者的架子。却偏偏在最憎恨那个陛下时,最像他。
司马信:“你的婚事……”
江初照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崔玉棠,伸手去端早就为她泡好的那杯茶,“或许是无缘分吧。”
“你想做的事情,哪还管什么缘不缘分的,”司马信笑道,她也伸手去掀案上白瓷盏的茶盖。那句话说得像叹息。
婚事未成,其实你也有庆幸吧。
司马业盘腿坐在榻上,殿内炉火正旺。韦娴儿卸了披风进殿,热浪袭来,让她胸口有些闷。
“臣韦娴儿拜见陛下。”她下跪顿首。
“今年洛阳的雪比去年大。”他看了一眼韦娴儿进贤冠上的还未化去的雪。
“瑞雪兆丰年,这是吉兆。”韦娴儿回。
“给韦尚书赐座吧。”他放下手中的黑子,示意对面的司马泰落子。
“一场白浇灭一桩红事。这雪对你我、百姓是吉兆,对别人可未必。”司马业道。案上已经点了一盏灯了,但视线总是模糊,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看案上的棋局。
他说话已经明显感觉到中气不足了,吐字变得浑浊;从前黑白交错的头发,也像撒了一把黑芝麻进乱麻中。
他还记得司马信出大殿后对崔玉棠说的那句话,“原来一个人可以老得这样快。”
“你应该已经得知消息了吧?”
韦娴儿:“臣以为,这场雪也是吉兆。能让人迷途知返。”
“她若能迷途知返,何至于辗转去了江南。”司马业又落了一子。催促司马泰赶紧落子。
韦娴儿:“陛下召臣进宫,应该不止是为了这桩婚事吧。”
司马业“嗯”了一声,“苏沐这件事办得不错。”
韦娴儿拱手:“陛下,臣以为,给苏沐荆州和征讨江左的军事之权,是否太大了?”
司马业看着棋局,落下一子。对司马泰说:“像这样,孤军深入容易全军覆没,或者尾大不掉。”
韦娴儿听懂了他在和自己对话,回道:“毕竟广陵王和江初照于她有救命之恩。”
“这一子应该落这里,”他拿着司马泰的手落子,“放个自己的眼睛。”
韦娴儿:“臣以为襄州刺史或可换个人,亦或是派一人到苏沐帐下做军咨祭酒。”
“你紧张什么?”司马业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让你老师来下你的残局吧。”
“儿臣告退。”司马泰起身告退,与韦娴儿见了礼。
韦娴儿上殿,跪坐到司马泰方才的垫子上。
司马业抓了一把棋子握在手中,“他这盘残局能续否?韦卿要重来吗?”
韦娴儿捻了白子在手中,“臣能续。”
司马业笑了笑,“朕仍记得,大明堂前,舌辩群儒,求贤殿前,敢试天下才。”多么意气风发。他拇指食指捏了一枚棋子在手中把玩,“可这残局与这些都不相同,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伏尸百万。朕这次不能在你身后兜底了。”
韦娴儿目光坚定,“臣敢舌辩群儒,敢试天下才,亦敢、也有能力续此残局。”
司马业:“自信才好,可莫要自负。”
韦娴儿:“此残局并非臣一人在下。”
司马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方才该是承制落子。韦卿先行。”
退出大殿的司马泰这才微微叹了口气。他紧绷的神经送下来,才发现殿内带出来的暖气早就被寒风吹散。
宫人为他披上披风,银装素裹下,皑皑白雪中,又一人穿着官服自粉墙朱户的桥那边踏过来。
“见过殿下。”许明手中拿着竹简,朝他拱手行礼道。
司马泰亦拱手,“见过老师。”
“殿下这是刚从陛下殿内出来?”
“韦尚书正在与陛下下棋。”司马泰回。
许明:“殿下为何忧心忡忡?”他现在常常被带在司马业身边,一如幼时的司马信。眼见陛下日沉西山,有能力继位的皇子都被外放州郡,为何还愁眉不展?
司马泰强装无事,“从前老师说‘伴君如伴虎’,学生今日才懂得。”他侧脸看飞檐下晶莹的冰柱,“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