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搜!”
汲明下了马,抬头看着门匾上端正的三个大字——“都督府”。
他手握剑柄,自门正中央昂首阔步而进,随着穿甲的士卒穿过长廊,一直到了正厅。
他抚着门框细致的花纹,未脱履上厅。一路抚过锃亮的翘头案,珠帘,他坐在主位上看院内的雪景,屈辱随着充耳不绝的惊恐和尖叫声消散,成王败寇,自古以来皆是此理。
“报!”士卒从厅外跑进,单膝下跪抱拳道:“汲大人,从合都督府上搜到这些。”
士卒将裹了皮革的箱子抬进来,堆了半座厅。他随手拿起案上的竹简翻了翻,才听见家眷被推搡过来的声音。
雕梁画栋,楼阁榭台,娇妻美妾;好一个合盛,他这青州的土皇帝比当今天子还要逍遥。
“跪下!”士卒呵道。
看着锦衣佩章的老者被刀架着颤颤巍巍跪下,汲明上前挥开士卒,双手拖住老者,语气悲怜:“世伯,子介也是被逼无奈。”
老者身后被架住的合盛长子挣扎着,又怒又恨:“汲明,你不过一个六品下才,我翁翁从前是天子亲封的位同列卿的将军,你汲家算什么东西,也敢称我翁翁为‘世伯’。”他一把推开身旁的士卒,理了理衣裳,指着汲明道:“小人得志。我呸!今日与你同列一堂,乃我合家之耻。”
从前以门第高低论才能人品,这新政就是好啊,他九品中正制评的一个六品下才,也能在位同列卿的将军府里趾高气昂了。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校尉上前对准合盛的长子狠狠打了一巴掌,他这才闲庭信步地往前迈了两步,嗤道:“合盛阻挠新政,激起民变,又带兵谋杀青州刺史、新政要员。”他看着那双猩红又高高在上的眼,以牙还牙道:“与合家这样的乱臣贼子同列一堂,才是我汲明的耻辱。”
他转身看向箱子,“打开看看。”
都是些铜钱珠宝。他拿过校尉的佩刀往里面一插,轻笑一声:“倒出来。”
汲明拿起甲看向老者,“世食魏禄,如今私藏甲胄,欲意何为啊?”
“刘扬,快给我开城门。”冯炬拿着刀在城门下喊道。
刘扬长子刘若披甲站在城门上,拱手道:“冯司马,实在是没有家父和都督的命令,小侄也不给私自给您开城门。”
他看着他身后的兵,“您带着兵进城,这……”
□□的马如同冯炬那样焦躁不安,“江初照在石头堡私养亲兵,借新政之名意图谋反。如今东窗事发,还不快叫你父带兵与我共讨逆贼。”
刘若扬声道:“冯司马,您所说之事,小侄一概不知,如今家父卧床,再三嘱咐我守好临淄城门;小侄在家父前立下军令状,今日临淄城连飞鸟也不放进一只。今日就算是合都督亲自到了,没有家父之令,小侄也不敢给他开城门。”
他示意手下拿来弓箭,挽弓搭箭,朝着盘旋的飞鸟。一声哀鸣,飞鸟如断线的风筝一样落了下来。
身后王喜的追兵已经赶上来了。
刘若再搭了一支箭,“若冯司马今日执意要带兵闯城门,在下就要以司马拥兵作乱,讨伐逆贼的罪名与您刀兵相见了。”
“啊啊啊啊啊”冯炬大喝一声,带着兵逃向郊外。
“报!”斥候奔过来,“报中郎,冯司马带兵朝这边来了。”
江初照看着地图,“留条口子,放他们进去。”
合盛已经被围了一天一夜了。
她问:“汲明那边怎么样了?”
“现在还没信。”黄粱拱手回,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问:“下官有一事不明,中郎怎么笃定能搜出合盛谋反的证据呢?”
闻言,江初照侧眼看他一眼。她收回目光,收起地图放回袖中,看着苍山负雪,似自言自语讲故事一样。“从前我在洛阳时,身边也有一位心腹。这位主簿事心细如发,做事从无纰漏。后来我发现她是插在我身边的暗桩。黄主簿猜猜,我后来是怎么审她的?”
她只留给黄粱一个侧脸,茫茫白雪浮在眼底,平静的语气却像冬日里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寒风,顺着后颈钻进去,令人后背发凉。
“不知黄主簿是否听说过‘凌迟’这种刑法。就是用渔网覆在人身上,一片一片将凸出来的肉割掉。”她侧脸看黄粱,“我江初照此生最恨背叛之人。”
那日堂上,黄粱敢高谈阔论,有一半的原因是江初照脸上自带的三分和煦;对江初照没理由的信任,来自于她平静如水,却总是给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她的胸有成竹让人不自觉去追随。
而此时她面色依旧如一湾江水,却让人不自觉心生寒意,想要退避三舍。
黄粱拎了官袍下摆跪下,拱手道:“中郎对下官有知遇之恩,黄粱此生若叛中郎,必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要的不是虚无缥缈的话,”她的拇指摩挲着剑柄,“黄粱,你不打算对我坦白些什么吗?”
她蹲下身,看着她错愕的眸子,轻声道:“你以为,若不是我,你的那些伎俩能瞒过官衙里的人吗?”
黄粱拱手的姿势瞬间呆住;不是因为江初照的话,也不是因为自己的谎话被拆穿;而是此刻蹲在她身前的江初照。
她的眸光收了文人的含蓄,君子的内敛,就这么直勾勾地望进自己的眼睛里;庭芜绿的披风,白雪映照的下颌,似负雪的青山,雪光明亮,寒风将她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带进鼻腔中,她直白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侵略。
直白,侵略,令人不自觉想到那个杀了一条血路出来的,拿着一柄滴血的长剑的阎罗。让习惯了江初照端着文人架子有礼有节,平静如水露不出半点锋芒的黄粱一时乱了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