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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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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业双肘撑在膝上,“长子仁厚,次子忠义,三子谦和,五郎孝悌;依明允看,这兵马交到谁手中,朕才放心?”

竟是没有想到他问得如此直白。崔颢一惊,猛地抬头,只与他对视一瞬,便被不动如山的猛虎威严狠狠慑住。他飞快地垂下头,急忙拎了袍摆跪下,双手交握放在膝前,额贴手背,压着惊慌道:“此乃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言。”

“国之命,在人心;君无德,失人心,国则危。我们这些人老了,这大魏的江山,日后还是要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他居高临下地审视俯首称臣的崔颢,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看看哪些惊慌失措是演出来的,而哪些又是真心实意的肺腑之言。

这是在试探崔家在立嫡之中的站位了。“陛下年富力盛,只是在落叶萧瑟之时不禁感怀春秋。崔家蒙受陛下拔擢之恩,日日夜夜,铭记于心。臣年岁尚浅,德薄能鲜,陛下家事,岂容臣置喙?”

站在自己这边便好。他拿起笔架上的毛笔,示意高健将笔和竹片递给他,“还有一问,崔君可答否?”

四字映入眼帘,面上的波澜一起涌入眼中,眼底深渊黑浪翻涌,他垂眸压下情绪,“朕知道了,下去吧。”

他将崔颢墨迹未干的答案反置在案上,“叫杨满去。”

杨满去躬身垂首而入。或许是在外面站久了,他身上披着一层雾,将扑到他官袍上的灯光晕染开来,整个人看起来朦朦胧胧的。

他披了夜露,在帐门处与崔颢擦肩而过。

“臣杨满去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下跪叩首,司马业未应,就保持着叩首的姿势,额贴在手背上,不起身。

倒是比崔颢深沉。他翻转着手中空白的竹片,“青州之事,满去觉得,何人带兵合适?”

杨满去看到崔颢下跪的那一瞬,心底便有七八分猜测。此时依旧表现出几分措手不及,捏着汗,佯装措手不及之后的镇定:“回陛下,今日猎场上,陛下曾有意让几位皇子领兵。臣斗胆,敢问陛下可是让臣在几位皇子之中挑选一位?”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杨满去这个后起之秀,真是令他不敢小觑。崔颢才高八斗,意气昂扬,总不如他心计老成。

“满朝文武,有志者,皆可竞逐。”司马业用竹片轻轻刮拇指上的薄茧,用不同的目光凝视;带有警惕,欣赏,戒备的凝视。

杨满去脑海里一一浮现人脸,“回陛下,三位年长皇子和五殿下,宗族中司马烈、司马忠父子,其余身经百战之将军不胜枚举,新政之中有苏沐,周疏;皆可领兵。”

滴水不漏。应该让崔颢看看,什么才是四两拨千斤太极之式。

“朕膝下十二子,及冠者有六,满去以为,何人能胜任?”

司马信两月禁足已毕,却还未官复原职。她所列九罪,正需一个名头让她复出。既心中已有答案,深夜召他前来,不过是试探。

杨满去答曰:“齐王宽厚仁慈,有长子之风;燕王秉性忠义,骁勇善战;三殿下饱读诗书,谦和有礼,五殿下恭顺孝悌,礼贤下士;陛下光耀万物,德泽四海,万民景仰,无论哪位殿下领兵,仁义之师必能势如破竹。”

“哦?”司马业故作疑,“满去的意思是,应该从这几位中挑选?”

他将竹片递给高健,“朕心中还有一人,不知满去可答否?”

杨满去闻言一惊,握着毛笔的手滲出薄汗,他跪着抬头与司马业对视,“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言。”

高健却从帐门拐出。

秋空明净,两履踏夜露而来,一石榴,一浅云,遥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近看灼若芙蕖出渌波;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犹如惊鸿照影来。

“韦尚书,上官姑娘。”崔颢拱手行礼。

“崔郎中。”二人亦欠身回礼。

高健进帐通报,司马业挥挥手,示意杨满去退下。

韦娴儿与杨满去甫一对视,擦肩而过。

走得急,未来得及换官袍,她拎了裙,下跪稽首:“臣韦娴儿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秋风急,莫让细尘沾了花钿;司马业双手搭在扶手上,“韦卿何必行此大礼?”却未叫起。

韦娴儿起身抬首,与他对视。“深夜传召,不知陛下有何要事?”

话在舌尖犹如箭在弦上;司马业将拉满的弓慢慢收回,他打量完韦娴儿,起身拿起笔,蘸饱了墨,递过去。

韦娴儿只犹豫了一瞬,便起身,站起来上前双手接过毛笔。

紫毫交接,司马业坐在椅上,挺着后脊抬头看她;韦娴儿躬身,居高临下看人的居然是自己。

便觉冒犯。

她接过笔,便迅速跪在地上,垂首敛目不言。

高健递过来一根空白的竹简;韦娴儿接过,几乎挨着案角的左手拿着竹片。

大帐内有半盏茶的沉默。韦娴儿终于斗胆抬起头,左转看向司马业,缓缓转头的动作像胆怯的试探,又像是等待上位者发号施令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却见司马业一副鲜有的皱眉的疑惑的神情。“青州之事。”他耐着性子提醒道。

韦娴儿调整了拿笔的姿势,正欲下笔,又顿住;“臣斗胆问陛下,陛下所要的臣的青州之事的答案,帐外崔郎中和杨御史,也是写下来的吗?还是陛下想要的,根本不是青州之事的答案。”

司马业闻言一笑,拍了拍敝膝上似有若无的灰尘,似说了一句,“你太聪明了。”他双肘撑在双膝上,十指交握,明亮的眼神没有阴沉沉的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森森,“既然知道朕要什么答案,便写吧。”

韦娴儿却不急着落笔,“臣再斗胆问陛下,陛下膝下十二子,陛下今夜,是要问苍生还是鬼神?”

司马业不言。他赏析着韦娴儿如星明亮的眸子,是该可惜此人是个女子,还是庆幸她是个女子。

他曲起食中两指,敲了敲案面,在上面写了一个数字。

韦娴儿的惊愕比崔颢的更灵动,比杨满去的更镇定;既是预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似是早有对策,又似措手不及。但她举手投足的冷静,却总是让人以为胸有成竹。

三根答案一模一样的竹片摆在面前。

“让他们三个都回去吧,”司马业挥了挥袍袖靠到椅背上,“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他盯着三根竹片,似乎要将不同的字迹盯成不同的答案来。他突然轻笑一声。你看,满朝文武都看出来的;江初照、崔玉棠;河东裴氏的裴诉,弘农杨氏的杨满去,京兆韦氏的韦娴儿,清河崔氏的崔颢,这些世家士族费尽心力培养出来的同龄人都看出来的,唯独他的五郎看不清。

五郎呐,五郎呐。可你是个公主啊。

他突然低沉地,断断续续地笑出声来。却发了狂的,像冬天一阵凌冽的风,将案上齐齐摆放的三根竹片抚过去,案上竹简哗哗落了一地,而候在外面以高健为首的阉人,只敢下跪敛着呼吸垂首。

他胸腔起伏,直愣愣站起身。一袭黑袍,金线暗纹;高大的身躯是司马信自幼以来,脑海中的谁见了都要下跪的,无须沉下脸色也会使身旁的人战战兢兢的君父;是那个无论国事多忙,都会亲自考她功课,读错一句,就打一板子的严父;亦是手把手教她骑马拉弓搭箭,重病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的慈父。

所以她恩宠过盛得,让人快要忘了她只是一个公主。

她跪在殿下,那几分与旁人不同的自信飞扬,也仅仅是因为,高坐堂上的,是他们的君王,是她的君父,一个与已逝去母后伉俪情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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