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宣读完。司马信愣了愣,意思是未追究她金口一开就斩了一个二千石的郡守,一个二千石的刺史;叛乱和两州之间的冲突也未怪罪到她头上。
她将一对黑犀牛角轴对折,用绫锦裹住,躬身双手奉上。“下官恭贺广陵王殿下。”
周疏也紧随其后,脸上是压不住的喜悦,语气跳跃:“臣恭贺广陵王殿下。”
两道贺喜声将她拉回神,她顿首:“臣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谢完恩便要起身。
江初照在她膝盖离地前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同时也一把将她的欣喜拉入谷底。她微抬了抬首,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封王开府,司马信没由头不要爵位和尊贵带来的权势。何况,抗旨可是杀头的重罪。见她犹豫,苏沐问:“广陵王殿下既然谢恩,为何还不接旨?”
司马信重新跪下,作揖道:“回使者。罪臣司马信只敢谢恩,不敢接旨。”
苏沐和周疏直起身子,疑惑地看着她。
“罪臣持节,本无权擅杀二千石刺史和太守,此番弄权,其罪一也;青州刺史贪功,致使官逼民反,罪臣不察,其罪二也;冀、并二州急功近利,已经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其罪三也;百姓陷于水火,生灵涂炭,其罪四也;罪臣总领灭蝗事宜,却让远在洛阳的君父担忧,此非为人臣人子之道也,其罪五也。有此五罪,罪臣有何颜面接旨,有何颜面受陛下拔擢之皇恩?”
苏沐挪开目光,看向方才扯了一把司马信袖子的人。她比司马信还要恭敬地俯在地上,恭谨得让人实在难将这人的心思,和广袖里兜的清风联想起来。
静水流深,其器难测。很适合这个绕了一湾春水在眉眼之间的人。
但更让人费解的是,江初照只扯了扯司马信的袖子,却足以让她放弃封王的机会。君臣信任到这个程度上,实难得见。
“可五殿下若不接旨,下官回洛阳如何交差?”苏沐道,“殿下恭谦孝悌,仁义宽厚,也不忍为难下官吧?”
司马信起身,双手举到胸前,“我自向陛下请罪,与尔等无关。”
苏沐将圣旨双手递交给她,“那下官还有一请求,请殿下歇息一日,明日下官护送殿下回洛阳。”
“罪臣领旨。”她将圣旨交由江初照收好,转身看向进贤冠有一小洞的梁任,“便有劳梁长史替我备宴,接待洛阳来的两位使者了。”
江初照瞥她一眼,短短几月,这人已成陛下心腹。
梁任咬牙切齿地看向苏沐,可她是来宣旨的。他咽下这口恶气,“下官谨遵殿下令。”侧身道:“二位使者,请随我来。”
江初照跟随司马信进了之前梁任给二人准备的驿站一院。司马信是要沐浴梳洗换衣的,见江初照一直跟着,莫非是要伺候自己沐浴?这些事向来是渚月做的。
她示意渚月不要跟进堂屋。江初照后脚迈进堂门,转身将门合上,跪地磕头将圣旨双手奉上:“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司马信提了裳,跪坐到主位上,“若是要说封王接旨的事,便罢了。”
江初照有愧:“殿下将生死度外,换来的爵位却被臣拦下。”
阳光被隔绝在外,只有栅栏式的样式透着光,打在司马信身前的案桌上。江初照落在阴影中,司马信关在栅栏里。
她既然能列出不接旨的五条罪状,自然也就懂了江初照的明示。她永远都是一副恭敬谨慎的样子,用有礼有节将二人知己的情分拉开,变成君臣。
司马信被她伤得心里似有万千蚂蚁啃噬,“你若是觉得我怨你,那你便是看错了我,也是看错了你自己。”如若她能像崔玉棠,亦或者是周疏。
只有江初照自己知道,她不是枕边人,心里那些算计也不能让她像周疏和甘兮之那样狂放;她甚至比当年的老师还要如履薄冰,因她是罪臣之后,没有腰缠万贯的外祖,甚至一不小心,还会拖累凉州的方清梦。
“臣不会看错人。”不是臣子的恭维,她自信于自己的眼光。
司马信分不清是被此人激怒,还是想激怒她,“倘若我做不了你口中的万世明君呢?”
江初照被她的低吼吼地一愣,顷刻回过神来,顿首后道:“广陵王殿下能否做明君臣不知道,但江初照认识的那个司马承愿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