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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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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静跪俯着,隔着漆案上那盏昏黄的油灯看韦娴儿。

血迹像狼毫在她脸上划了一笔,灯光将四指留在她脸上的起伏磨平,朱红色的半张脸落在阴影里,花容月貌又变成了一块玉脂。

小厅内静得被门外的鸟鸣和虫喧所占据,甚至连风声都可以分一杯羹。这些声音近得仿佛伸手就可以捞到,又仿佛远得只能借助被夜晚放大的敏锐,才能抓住它们的尾巴。

上官静克制着呼吸,却感觉心跳压过了独属于夜晚的宁静的喧闹。

长廊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解救了上官静。她拉开紧闭的小厅门,被无情隔绝在门外的喧闹顺着溶溶月色淌进来。真实的能触摸到的夜色,随着铜盆和巾的交接,又被无情地合上的双门一起阻拦在外。

属于非人的喧闹已经远了。厅内只剩下长袜踏在木板上的声音。

她将铜盆放在一侧,看着放入其中白色的巾一点点浸湿。凝脂的纤纤玉指也放了进去,柔荑将巾拧干叠成方形,靠近她,抬手,却在眼神交汇的那一刻,止住了动作。

灯光已经昏暗到,连只隔着半尺的眼神都看不清明。越是模糊,便越是按捺不住揣测。揣测一个陌生的人的情绪,如同走在绝岩峭壁上,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无尽深渊。按兵不动却调动别人的揣测是最好的引诱,揣摩需要线索和证据,如果没有,那便能无中生有。

上官静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不愿落入韦娴儿这张有意还是无意间铺下的网。可那几分本应该随着抄家就应该消失殆尽的骄傲,无时无刻不在作祟,与寄人篱下的窘境滋生出来的屈服对抗着。在韦娴儿眼中,她好像时时刻刻都在隐忍,对着主仆的枷锁欲拒还迎,如同困在笼中想要反抗比自己手臂粗壮几倍的小兽,那几分隐藏得不太好的屈辱,却让她楚楚可怜了起来。

为什么屈辱呢?是因为不可一世的宰相孙女做了奴仆,还是因为做了水火不容的政敌的奴仆,亦或是被政敌强要去做了奴仆。

韦娴儿突然觉得自己和她那令人作呕的父亲和兄长没什么两样。喜欢折辱骄傲的人,想看她反抗而不能,还要隐忍着那几分屈辱,若无其事地端着那几分被人嘲讽的自傲,去俯首。

这样的想法顺着眼神流露出来。她看上官静斟酌着措辞,最后如波上金光闪烁那样垂下眸子,低下眼帘,似被折辱那般,欲言又止地唤了一声:“主子。”

她将拿着巾的手收回去,拿捏着奴仆对主子的关心,轻声说:“灯太暗了,要加一盏吗?”

那只和她同样处在困境中的困兽却轻启薄唇,张口便将薄凉和嘲讽一起轻吐出来,“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看我的窘境?想看那个借着太尉府狐假虎威的人,不过是在你面前装腔作势?”

她将吐出一半的“奴”咽回去,辩白道:“儿没有。”

“没有?”她伸手,如玉竹枝头那三节竹枝扶上她下颌,似初春刚融化的小泉缓缓淌过青苔石那样游走,在她耳廓如七八月薄暮时分,被火一点点烧红的时候,出其不意如秋风般凌厉地攥住她的下巴,将人带至眼前。近得说话时,气若游丝般勾缠在唇上。“那你点灯,是想看清什么呢?”

她对上韦娴儿那双暗河里的萤火,碧波湖中的弯钩垂下去,暗下来,月沉西楼时,也顺带将细绦编制的竹帘放下。

呵。低眉敛目,好一副低眉敛目顺从的模样。

“快快快,初照回来了。”司马信放下书,星眸亮晶晶地看着来人,指着主位翘头案旁边的垫子,“别拘礼,到这儿坐。”

江初照脱了履,拱手简单行了礼,到榻前跪坐定。“殿下,去世的是辅国将军夫人,钟夫人。那边给的消息是昨夜突发恶疾,暴毙。”

“哦?孝子守孝三年,韦氏便不能与霍家联姻了。”司马信揣摩道,“与霍家联姻,有利无害;钟夫人暴毙,又交恶与钟家;这种赔本的买卖,不像太尉。”

“只一种可能,”江初照道,“臣斗胆猜测,有人不想联姻。”

就算不想联姻,再胆大包天,也不敢暗害镇东将军之女,辅国将军夫人;就算有此贼心,也没这个本事。司马信细细琢磨,这个猜测突然令人毛骨悚然起来。她支起上半身,问道:“不可能吧?”

“殿下可知霍卓的名声?”韦娴儿才名早就京城人尽皆知。霍卓要是真的不学无术也罢,可有权势的流氓比不三不四的混混更让人恨之入骨。她不想嫁,也是情理之中,有何难猜?

“如此,便残害生母?”司马信反问。而后又摇了摇头,韦娴儿品行端庄,恭谨孝悌,万万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对上江初照有些不可思议的眼神。“你是说,钟夫人自缢?”

江初照见她猜对了,才分析道:“陛下决心要收回韦氏手中的兵权,不惜以多位老臣的性命。这时韦氏越不想放手,陛下下手便越狠。此举,可保韦氏一族性命,可保韦娴儿不入霍家的火坑,更保镇东将军钟家不被牵连其中。”

过了晌午,才有近臣上门探望。司马信听闻前朝的消息,也顾不上伤,忙起身,道:“快,快叫初照。”

江初照刚煮上一壶茶,院内如玉琢的灵巧的喜鹊,轻轻唤两声,慢步走到枝头,展翅,轻轻一振,便跃上伸过来的玉兰枝。

“女郎,五殿下府上的人来了。”家奴端着一盆水,通报过了,便往主厅那边去了。

江初照用手帕包着把手,将茶壶从小炉上拿下来。轻轻嗅了一下茶香,才将茶盖盖上,起身穿上履,往门外走去。

见穿着灰色短打的小厮候在门口,她轻轻拎了宽袖长袍下摆迈过门槛,不焦不躁地问:“殿下可说了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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