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人等都在求情,杨满昌好歹是免了这顿打。杨满去来祠堂给他送干净的衣物。杨满昌甚是感动:“大哥。”
今日若来东街提人的是杨文,恐怕他爹早就将他从后门拎进去上家法了。又是解围,又是赔罪,求情的,现下还来祠堂给他送衣裳。
杨满去跪在他一旁的蒲团上,“快去换了吧,顺便也洗把脸,毕竟是咱家祠堂,总要体面点才对祖宗们尊敬。”
杨满昌收拾干净处理后,杨满刚将香插/进香炉里,两人一起跪在黑压压的排位前。
杨满去是不紧不慢的,像一名儒者,就连无人监视的祠堂里,也跪得恭恭敬敬。
他说话也温吞,循循善诱,像小时候带着杨满昌读书那般:“满昌,你是家中幼子,从小家里长辈就对你疼爱有加,可近年叔叔对你愈发严苛,你可知这是为何?”
说到这个杨满昌便来气,他略有不服道:“难道杨氏的子弟就不能带兵打仗了吗?若个书生万户侯?我读书不成器,也是想建功立业为我们杨氏争一点。”
便知他是这样想的,杨满去笑了笑,“你有心上进,长辈们都看在眼里,也是深感欣慰。只是,叔叔气你的,只是你想上战场吗?你可有想过如今朝中局势?”
杨满昌想也没想,理所当然那般:“如今韦谊握着我大魏兵权,连陛下都要对他礼让三分,正是因为他如此,我才要替我们杨家也争一争兵权。”
杨满去却不以为然。“如果你是陛下,有人握着天下几十万兵马,你会如何?”
杨满昌被一向儒雅的大哥的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吓愣住,他抓着膝盖上的布料,低了声音,“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正是。”杨满去肯定道。“若是以前,韦郁那本奏折刚递到陛下案头,苏沐早就被满门抄斩了,至于会审吗?”
“陛下要动韦氏了?”杨满昌问。这十几年来把持朝政的都是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若陛下拿韦氏开了刀,下一个是谁呢?是总领百官的丞相?还是四世三公的御史大夫?
已经扶植出一个尚书台与丞相府分庭抗礼,陛下怕是早就有斩草除根的想法了吧。
“可若放弃兵权,不就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了吗?”
杨满去笑了笑。昏暗的环境总是令人容易滋生出阴谋和野心来;或许不是滋养,是这种环境,才不至于让丑恶的想法扭曲了五官,令人的面容也变得丑恶。而后在阳光下,众目睽睽下,又得以摆出衣冠楚楚的姿态来。
“陛下要扶植寒门士族,要扶植乡村莽夫。他大可以让霍通带兵,却让大皇子和二皇子一人带了一队兵马,分别去了河北和西北,这是为何?”
杨满昌沉思着,恍然大悟的他瞪圆了眼睛,缓缓抬头,兄弟两人的目光交汇。
陛下要立储了。
会在两位年长的皇子中吗?
城外春光依旧,远远地,便见高耸的楼阁快要直插云霄,没入云层的部分朦朦胧胧,似仙境般。越过盛开的百花,才见巍峨厚重的城墙,里头坊市俨然,街头巷尾,人头攒动,商铺云集,琳琅满目的货物泛着珠光宝气。
来人一挥马鞭,便闯进了洛阳城。
“站住!干什么的?”还未来得及耍一耍年少青衫薄的意气,便被城门的守卫用长枪给拦了下来。
“牒文呢?”看起来是头儿的人问。
被拦下来的人从怀中拿出牒文递过去,下面那人却怒气冲冲地,“你以为这是哪里?下马!”
“哦,”来人灰溜溜地下了马,却在被放行后又跨上了马。
“当心!”马上的人迅速勒了马,马受惊后仰,叫声引了不少人注目。马被安抚着踱步,那人语气略带责怪:“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看路?”声音雌雄莫辨。
江初照抬头。此人上穿白色中单,山岚色袍,下着螺青色裳,外披较裳更深一点的大袖衫,饰腰襕系革带,衣裳华而不贵。握着缰绳的袖缘绣暗花纹,手若柔夷,指如春葱。高冠束发,眉浓而不宽。
此人是个女子。
江初照朝她拱手行礼,“在下近日琐事缠身,只顾着埋头走路,倒是没注意路,请阁下海涵。”
女子拱手抱拳,见她腰间配有鱼袋,“这位大人,近日幸亏是我,若是换了别人未及时勒住马,你恐怕不能好端端站在这里了。”
“多谢海涵,”江初照昂头看她,“洛阳城中非百里加急、丞相三公不得骑马,若是被巡街的护军瞧见了,会抓去衙门打板子的。”
“多谢提点,”她下了马,江初照才看见挂在马鞍上的长剑。她拱手行礼:“在下周疏,字元则。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江初照亦拱手回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鄙姓江,名载,字初照。”
周疏与她对视,人如其名,想必也是书香世家的小姐。“水寒江静,满目青山,载月明归。我猜令堂尊名‘望舒’,令尊令堂初遇,应是‘春江月明’之时。”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亦是良辰好景。”江初照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