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生小心翼翼踩到合适位置,因为脚下不稳,他两手死死扒着棱角不齐的后窗沿,呼吸之间,沉积在窗上的灰尘拂了他满面。
他压着嗓子低咳一声,吹了吹面前的浮尘,上手拨弄起插销。
年久没润过油的插销锈死在门框,转动时,小玩意总咯吱咯吱响起令人牙酸的动静。
安安静静的房间里,他搞出的声音显得很突兀,秦怀生精神高度紧张,又过半分钟,插销终于松动下来。
秦怀生轻轻吐出一气,拉开窗子时,他重心不稳,身体忽地在本就摇摇晃晃的椅子上一闪。
他急忙伸出一手去抓窗沿,又怕即将碰到墙壁的窗子发出更大的响动,顾左不顾右的秦怀生已经在脑中想到跌至身后的画面。
千钧一发之际。
后窗猝然探出一只手。
秦怀生扒在窗沿的手腕有了更可靠的力量,向后栽的惯性也因着对方一拽而停下来。
扶在窗上的右手也在最后一刻给墙壁当了回肉垫。
窗子闷闷一声撞在秦怀生手上,颤颤巍巍的反弹回来。
“怀生!”
“方城?!”
秦怀生再次站稳,同窗外人对上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外和惊喜,他将手探出窗外,脚下奋力向上蹬,但窗口太小,怀生两手总使不上力气。
他喘息着,脚尖轻碰着结实的地方,准备再一次发力,借着方城拽他的力道,一鼓作气翻出窗外。
突然,外头骤然放大的戏曲声让秦怀生心惊肉跳。
“快点!”
秦怀生脚下急点,踩中一个平面后,扒在窗上的两条手臂传来刺痛,他拧着眉头,脚踩着墙面往上攀,成功探出半身。
哐当——!
身后椅子重重倒地,房门也紧跟在下一秒被人推开,而后便是秦怀香尖锐的喊声。
“秦怀生!来人!快来人!明善明良!”
秦怀生听到秦怀香的声音后,心快蹦到了嗓子眼儿,他抓着方城的手抖得厉害,眼见着他在方城接应下就要爬到窗外。
一只燥热手掌突然牢牢抓在他的脚腕!
被人抓到脚的一瞬间,秦怀生忽然暴起,他脚下奋力甩着,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只手,他紧闭着眼死死搂着方城,就像沉在水中的溺者抓住唯一救命的浮木。
“救我方城,救救我……”
秦怀生怕极了,他总觉得抓住他的这只手,是即将拖他进入地狱的厉鬼。
随着秦怀香的喊叫声,房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的声音却一点都进不了秦怀生的脑袋,他的脑子里就只剩下和他死死纠缠在一起的方城。
他们的位置不方便发力,两拳难敌四手,方城眼睁睁看着即将入怀的秦怀生被生生扯回窗口,不平整的窗沿切口在秦怀生满身都留下刮蹭痕迹。
他再一垂眼,便看见自己手上死死攥着的那截小臂早就血淋淋一片。
方城一个愣神松了手,秦怀生一瞬间消失在他眼前。
他眨了眨眼,感觉方才秦怀生快要从窗口逃出来,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秦怀生!你究竟要做什么?!你非要李家的脸也跟你一起丢尽!”
秦怀香声嘶力竭地拍打仍旧想要爬窗,却被两个侄子死死压在地面的青年。
方城的心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他抬肘将碍事的窗子打碎,一脚踩在粗糙外墙,一脚蹬在没了玻璃的窗户上,手掌在窗沿撑着,一个翻身,跳进凌乱不堪的李家房间。
“别打!别打他!”
方城进来的很快,没人能来得及上前制止,他就一个健步滑跪到秦怀生身侧,口中喊着,替他怀里的人挨下秦怀香的一道道巴掌。
李明良和李明善皱着眉对视一眼,在秦怀香还处在崩溃大闹中时,李明良松了钳制秦怀生的手,悄声退出房间。
李婉清也被关在房间,但好在她房间外头还有一个能开门的李家佳。
她窜到秦怀生这屋,乍一看见破了口的窗子和倒在地上的椅子,眼底腾地泛上一层水雾。
秦怀生和方城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任凭秦怀香打骂。
李婉清抽噎一声,拦腰将秦怀香抱住,将人拖到再打不到两人的位置后,她跟着那两人跪下,抱着秦怀香忙不迭地张嘴说尽好话。
话说到最后,竟是嚎啕大哭。
“妈,妈我错了,你别打他们,是我怂恿了我小舅,因为我看了书,因为我知道世界上真的有男人喜欢男人,所以我告诉小舅他们可以,是我害了他们,但是你还要怎么办呢?没有办法了妈,那是我从没见过的爱,你根本不懂!你不懂的妈!你放他们走吧,你就权当不知道不行吗?!”
秦怀香在这一番言论里默然,她张了张嘴,同转过身来的方城对上视线,哑声道了句,“爱?”
说完这句,秦怀香还想上前,李婉清更是死死拦住,仰头冲着秦怀香的背影喊道:“你放他们走啊!”
秦怀生被方城搀扶着站起身,他同那哭得比他和方城还惨的姑娘对上眼,胸腔涌上潮水般的苦涩。
方城见李明善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倏然压下眉头,他攥了攥秦怀生的手腕,耳语一句,快走。
秦怀生和方城逃也似的从李家母女身旁跑出去时,只听到跪在原地的姑娘口中不断重复着一句,也是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