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桉捂得很严实,头上带着大棉帽子,身上穿着肥大的军大衣。
方城许久没说话,张嘴时分外沙哑,清了清嗓,“你今天中午的话,是对我说的。”
不算痴呆,白桉指了指路,“边走边说。”
他和白桉认识有两年,可以说从他和这姑娘第一次见面开始,能像现在这样沉默的次数很少。
上回两人在办公室里沉默下来正经做事时,是白桉把好几十份资料整理错了,第二天就要上交,一整晚两人没闭眼,手写完资料,方城两天没搭理白桉。
安安静静走了小百米。
白桉扑哧笑出来,带着棉手套的两手扶着帽子,撞了下方城,“欸!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方城拿着烟的手一抖,烟掉在地上,他眉头一挑,碾灭烟头又捡起来,扔到垃圾桶。
“真的。”白桉站在原地皱着眉毛撇嘴,“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我变成什么样了?”方城好奇。
两人又重新开始前进,白桉想到一个非常好的比喻。
“像三十来岁郁郁不得志的老男人。”
方城敛眉反驳,“我看着这么老?”
白桉叹息回答,“是你的状态老。”
她不打算再和方城绕弯子了,她隐约觉得,今天她不先开这个口,方城很有可能只拿她当小狗,在这个冷天里溜上一圈,再给送回到窝里去。
“自从怀生去了器械厂,我们和他见面很少,你更明显,每天都不高兴。”
白桉回头望了眼垃圾桶,“你以前很少抽烟,这个月在办公室我总能闻到你身上的烟味儿。”
“每天打了饭菜千里迢迢过去,隔着老远看上一眼再回来。”
“双人份的冷饭好吃吗?”白桉小刀直戳方城心脏。
“一个人的公园不冷吗?”白桉抽出小刀磨了磨,下一秒给了方城重击。
“可是方城啊,秦怀生他知道吗?”
三道追问将方城藏匿的心思公之于世。
心脏处的酸麻反到喉口,他喉头滚动着压下那股胀涩。
“你什么时候知道……”
白桉冲着路灯哈出一口热气,“早了,不过那时候还不敢确定。”
“你为什么,不觉得错?”
白桉恍然间明白方城纠结的真正原因,看得方城紧张起来后,她忽地勾起唇角。
“方城啊方城!我始终没想到,你还会考虑对错。”
干枯树影一道道横在两人身上。
月亮很亮,如一盏吊在清州上空最亮的路灯。
压低的女声放缓了语速,缓慢念出一道标准外文。
“L’amour n’a aucune prémisse et l’amour n’a certainement pas de sexe.(法)”
白桉看着远方,忽然冲方城说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大概在六岁左右,白桉跟着白爷爷去了法国。
那是白爷爷和白奶奶曾经留学的地方,白桉为巴黎的一切着迷。
短暂的半个月,她哪里都看不够,无论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还是那些充满神秘和浪漫气息的建筑,甚至是一条她从没见过的小狗。
她见识到太多太多新奇的东西。
因为年纪小,所以无知而莽撞。
某天,她在塞纳河边看到一对亲吻的男士,她不止是看,在那两个人看向她时,她还大胆的迎了上去。
“我不记得我问了什么,但他们的回答像一首唯美的诗,那个下午,我重复了很多遍,直到背过它,记到现在。”
方城迫不及待追问,“那是什么意思?”
“喜欢没有任何前提,爱情当然也没有性别之分。”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人停了下来,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雪片从天上洒下来。
很小很小的雪花,落在人间留不下任何痕迹。
方城哑声重复了一遍,释然般低声笑起来。
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被白桉一拳击碎,方城感到久违的轻松,就连呼吸都畅快了不少。
因为他知道世界上会喜欢男人的不止他一个,他有很多同类。
还因为他身边的白桉理所当然接受,还想推波助澜的帮助。
“你猜这句话是谁翻译的。”白桉皱了皱鼻背,眼睛像仓鼠般又亮又精。
方城蓦地想到一个人,不可思议道:“白爷爷?”
白桉哈哈笑起来,“对啊,意外吗?一个老头子都能接受,为什么年轻人还要害怕抵触。”
白家就在百米之外,暖黄灯光下站着一道直挺挺的身影。
方城和华林招了招手,白桉喜不自胜,快跑了两步停下,转身冲方城开口。
“大胆点啊!你可是方城!如果连你都怕,怀生怎么办?”
方城怔愣在原地,而后轻轻扬唇,冲白桉回道:“知道了。”
前方姑娘转身大叫了小林,扑到人身上,和华林嚼着耳朵。
远远的,方城看不清华林的神色。
门口两人冲他缓缓招手道别,他知道,华林也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