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刺史是个中正的人,曾因谏言而被贬官至边陲之地。接到镇抚使君的密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不敢耽搁半分,连夜带近卫抄了郊外废弃的粮仓。果然如密报所言,看守的人都不见了踪影,从前都是李都护的府兵把手,他们的漕运也更是无人敢插手。
“使君的人走了?”
“回明公,是,连夜赶赴凉州。”王玄嗣仅留了两个卫率守卫,未免有些托大。
刺史变了脸色,送上门?这如何使得?“殿下身边有多少人?”
“王中郎将要押证人回京,剩下的的人不多。”
府兵没有圣人调令是不能动的,刺史不语,何况自己如何能与李都护抗衡,但又实在不能让他们孤立无援。
“明公,何不叫一队飞骑护卫?不在府兵之列,明公不必担心。”手下军曹看出了刺史的掣肘。
刺史点了点头,“你速去安排,我去写密奏,今日连夜叫长史递进四方铜匦,必得要圣人亲览才行,不可经他人之手。”
返程的路好像更加漫长,辎重颇多,车队行走缓慢。黄风乍起,大夜弥天,虽然躲在牛车里,但还是吃了一嘴尘土。霜影连忙翻出风帽给道之,隔着门喊来明路,“这天气真是鬼见愁,快找个背风的地方吧!”
车队还没来得及掉头,轰隆,黄牛哞叫了一声,车轮陷入了土坑。
“你掩好门,我下车看看。”说罢不顾阻拦,道之跳下牛车准备扶车前行。没想到外头已然是遮天蔽日的情景,目之所及黄黑一片,呼吸之间皆是黄沙。
“回去!”沛怀跳下骆驼,拉着道之就要往车里塞。
“车轴恐怕断了,不可久避!车这么小,你们怎么办?”道之翻出抽出所剩无几水囊,打湿帕子递给了沛怀。
“娘子就别管我等了!”明路也管不了那许多了,解开外袍兜头罩住脑袋,“奴好得很!”
道之却不听劝,行李被旋风卷落一地,放不下东也放不下西,说什么也不肯回车里去。
“你这瓜女子怎么这样犟!”不知道她哪来的蛮劲,沛怀拗不过她,只得掩住口鼻冲进狂沙里捡拾。
正在拉扯之际,风里传来大喊,“到这儿来躲躲!”
道之被狂风吹得踉跄了一下,沛怀眼疾手快,拉着她立刻朝人影处奔去。风沙深处居然有座龙王庙,一田妇正掩着门向他们招手。二人踉踉跄跄迈进门槛,里头聚着三五个挑夫,正坐在地上博钱。
“放开我!你干什么!”道之牵挂着阿耶的文书,万一遗失了那可真是罪过了。
“不识好人心……”沛怀摘下帽子拍着身上的沙尘,转身同那田妇作揖道谢。
“莫谢莫谢,你们是哪路的商队呀,怎么走了这条路呢?”
道之觉得这话来的奇怪,“这是从何说起呢?沿渭水西行,北上河西是最寻常的路,当初我等就是沿此路入京的。”
“娘子有所不知,凉州如今关了城门不让商队进。好像来了许多蕃将,若是现在绕道去沙州,恐怕各位的过所就要过期了。”说着话,田妇倒了两碗水递给二人,“现在沙尘这样凶险,还不知要耽搁多久呢。”
虽无过所之忧,但不知凉州发生了什么,为何来了许多蕃将?道之突然想起杨玄珪的话,有些不安。抿了一口水,土味太重难以下咽,只得放在一边。见沛怀老神在在的模样,就这样背起手看人赌着钱。一群人高低呼喝着,好不热闹。
那老妇见这小娘子沉默不语,只瞧着那个蕃人。
“现在生计艰难,小子不成器,气力羸弱。为抵军役,家中田亩皆押给折冲府,奴只得跟着人出来挑货。”
“不堪役事则以财帛相抵,何时说要抵押田地了?”
沛怀听了这话,不可置信地看着道之,“因为人家没有财帛!愚蠢。”
“我能不知吗?纳绢二匹抵春役,谁都知道。”
老妇见二人竟然吵起嘴来,连连摆手,“愚妇不擅织布,只有一身傻力气,只得如此了。”
沛怀捻起筹子,笑了,“要我说,把你儿打断一条腿,里正和医官一瞧,一气儿给你蠲免了,这样祖田也能保住。”
“有你这样说话的吗?”简直是人头兽心,道之连忙宽慰起农妇,“跟着商队做活,挣得多些,说不定能早日赎回来。”
沛怀的话农妇也不在意,苦笑了一番,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恐怕今年是不能了,道上卖苦力的需有人作保,大多都与城内的头牯肆主签了长工,今年我们出来迟了,没人要,只能接些散活。”
“是了!那妖道把商队的货都包圆了,又采买麦粟,说要开什么布施场。自然这路上也用不着咱们了,这下真要吃土咯!”坐在地上的挑夫抱怨着,把手里的筹子狠狠一摔。
她囤那些做什么?道之嗅出了异样,前几日的探查也不算毫无收获,冷眼瞧着,沟通胡商、往来货物应当是杨玄珪的事,李秉德仅有沿途护卫之责。虽早就听闻周载训停了西线,但还不知他与杨玄珪商讨的是何结果。按理来说无论东西,于杨氏是无干的,除非周载训是想另寻掮客来代替她了。
挑夫看看沛怀,有些糊涂了,不禁好奇起来,“当初南行的时候你不知道吗?敢问蕃客贩的是什么?”
沛怀一滞,不知该答什么,回头看看道之,含糊说道:“粗布而已,不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