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像林子一般单纯莽撞冲入江湖,以为志同道合称兄道弟,却恍然惊觉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暗藏心事,不可饶恕?
还是如乔相宜一般命途多舛,被谜团和疑云环绕,依然不死心般对所有人热情的投入精力?
说无动于衷是假的,只是他早已在怅然的岁月中学会了察言观色、收敛心绪。
这跟他是什么年纪毫无关系。
那些往事的碎片在眼前倏忽闪过,旷远到故事最开始的时候,那片荒凉、残忍、无垠无边的流放之地,他在腐朽的尸首中抬起头来,淡然地看着中年男子变换的目光。
把心脏安置妥当后,他欣然接受了邀请,并将这些人脸、流言和故事暗暗的对上了号。
原来……原来是这样。
这便是那些传说中的人物……这才是西境本来的样貌。
是他非要刻意接近,在这些传说中的人物中打上个历史的照面。他既然能接受开头,就能接受结局。
原来是这样啊,是英雄也注定要这般落幕——“参七”与“昴四”的争斗中,注定有一个败北。
路千河方才那句话说得十分认真,但却让乔相宜感到没来由的膈应——他不是不能理解,而是不能接受。
就像当年,那团黑雾不由分说地把厄运降临到他头上时,乔相宜在黑暗中思虑的最多的是:不能这样,要是拥有更多的力量,参透“百宝箱”中更多的玄机,就不至于变成这样。
他现在想的也是,如果打出那一掌,故事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如果早一步发觉,是不是所有人都不必有伤亡?
就算七叔和骨头的死是历史恩怨,那漓漓呢?
漓漓的死也是注定的吗?
那自己呢?
在乔文山告诉他是厄运缠身克死娘亲的那一刻起,他就该不由分说地一头撞死吗?
他扶着自己的胸口,把淤血按捺下去,却从衣襟处掉落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册。
乔相宜这才想起,他临走前,囫囵的往这本书中塞了一缕漓漓的魂魄。他身体亏损,艰难地抬袖去够那泛黄的书角,立刻有人提前拿了,妥帖的将那书册放到他的手里。
路千河似乎对他身上发生的所有事都不惊讶,这一开始他最为欣赏的特质,如今却成了喉咙间的一根刺。
乔相宜闭上眼睛,想要去翻动那褶皱的内页,期盼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
他终究承认了,他自不量力,也许有一天会落个不得好死的结局。更不得不承认,他又被路千河救了一命。
只是他难过的……嘴里一句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世界那么大,却又那么凶险,那些缥缈不可及的念想,又将何处安放呢?
……
道不同,终究不相为谋。
乔相宜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正在缓慢流逝,他的指间在那斑驳的书页上微微颤抖,半晌才道:“小路……你走吧。”
他终于从少年抬眉间瞥见一丝慌乱和愧意,湖蓝的水起了微澜,望向他同样空洞的瞳孔深渊中。
紧接着,在说话的力气用光之前,乔相宜像没事人一般,再次回馈了对方初次见面时抽象的要死不死的笑容,希望给这次分别留些些许美好的记忆。
*
内城别苑,沉郁的中年人一把将花盆扔到来人脸上,大吼道:“滚,带你的人都滚。我不管你是真做眼线还是假做戏,贺州城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程昴星脸上糊的看不清,手上还提着一颗滴着血的头颅,纳闷道:“表哥,你竟然没死。”
如果不是王郁沣突然派人围到城墙之上,程昴星想必已经分出了心神去追那两个漏网之鱼。
他把头颅扔到地上,沉声道:“是我赢了。贺州城的妖物已经全被我收押剿灭了。‘参七’的头颅,便是我送给表哥你的礼物。”
*
贺州城外围,一抹青衣猎猎,矗立于高耸的山崖之上。
他手中托起一抹红色残影,浅淡地俱散了。
乔相宜慌乱地将那残叶在怀中收紧,却怎么都抓不住,他喃喃道:“……漓漓!”
那残影汇聚在他手中,拧成一抹小小的红光,发出微弱的声音:“哥哥,你若是想……打败程昴星那样的人……或是……探寻这世间的秘辛所在,就要去这世上最繁华、灵气最足的地方。我……我恐怕,不能陪你了。”
乔相宜的手抖了抖——方才,他用尽了最后一丝灵气试图唤醒漓漓,却只得到了这样一个回答。
他屏住呼吸,还想说点什么,手中的红光却变成一小粒,到后来,再怎么凝神却也看不清了。紧接着,过度透支的副作用显现,周遭的风景都随着方才颤抖的幅度逐渐模糊起来……
在极速下落的狂风中,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了,于是干脆闭上了眼睛——任由这风将身体带走。
但随即,一个念头却在心中浮现。
风和观的蝉鸣、还有那位几乎不可能找到的故人,他们仍飘荡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在某个灵气汇聚的地方……等待着自己。
这念头支撑着他在绝境中睁开双眼——
那么——
这世上最繁华、灵气最足的地方,究竟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