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回到府里,眼前的场景让她起了一瞬间的恍然,坐在自己院中石凳上的人,手里一起一伏正划着一块木头,每划一下便有黄色的木屑飘下,落在他脚边已经堆成了堆。
那张低头专注的侧脸轻易便将她带回那年的木屋小院,满天星辰下,一灯半明,她双眼里总是只见灯下的那个人影。
喉间哽咽了一下,她脚下动了动,那侧脸便被惊动了似的,转向了她的方向。
说不上是遗憾,或是其他——不知何时,对着这张脸,她再也不会恍惚间看到另一个人。
穆之恒远远听到脚步声,便知晓了来人是谁。
小时候他被扔给那些陈叔、李叔、王叔,人多教得便杂,他学得便也杂,印象最深的除了头一回握枪的那日,便是陈叔教他的听声辨人。
那时每隔几日陈叔便会带着他骑马去十几里外的那条易马市,两人坐在小土坡上,他戴着黑布条蒙住眼睛,听来往的人和身旁时不时冒出来刁难他的问题,最初总是他被问得面红耳赤,到后来便是陈叔搜肠刮肚得几乎跳脚。
所以他轻易便听出,对方的脚步声比寻常人的总是轻上几分,又一步一踱,刻板得毫无朝气。
他在小土坡上分别听过这两种脚步声,那一步一踱的总是令马贩最头疼的老江湖,从他们那里马贩子总吃不着一点好。另一种……他曾经听出那个人走到人群里,后来那脚步声就没了,也或许是被那一串强劲的马蹄踏地声淹没了,不久他听见周围的惊呼,摘下了黑布条,便看见了马蹄远去一路留下的血印,以及尘土散去后一地的肚肠碎肉。
后来,他再也没去过那里。后来,他终日都眼见这种场景在面前发生。
眼前这个人,却能将这两种脚步声融在一起,就像是……一个明明一直缩在角落里的人,某日不得不走到熙攘的人群中,必须装作如此才能稳稳地走下去。
见裴瑾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眨了眨眼,眼角一弯,说:“裴大人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用膳了没?”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温声询问,裴瑾脚下一软差点跪地,却下意识道:“侯爷怎么在这?”
话出口,她便后悔了,这听着好似有意赶人似的。
可对方若是这么轻易便能赶走,她便不会有这多番顾虑了,便见下一刻,他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向她走来,“我可是得了裴大人允许来的,裴大人莫不是这时要翻脸不认账?”
她的允许?裴瑾微微皱眉,突然想起方才等在破庙里时雪鸮衔来的那张字条,可那字条上只写了……
正想着,思绪全然停顿住,裴瑾眼见着对方走进,向她身侧伸出手,就在她以为将要碰上她的手指时,那手却突然转了个向,只拉起了她的袖角。
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不待她说什么,对方便不容分说地拉着她走到石桌,接着将她按在石凳上,留下带着促狭的一声便向外走去:“裴大人先坐这,等我一会……”
莫名其妙的。
裴瑾看着远去的身影,眉头又夹了起来,却只是整了整坐下时翻起的袍角,便安静地坐着,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