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立国一百余载,从未出过如此穷凶极恶之事!”
“必须查明,给百姓一个交代,否则民心动荡,恐危及我大魏社稷!”
......
承乾殿,御台下两排绯袍官员相对而立,众人面上尽皆肃然,甚而是激愤之状。
五月初六,城北暴乱,死一千八百六十五人,伤四百一十二人。
这是跪在正中的穆之恒呈报的数目。
“建国以来,朔京一直太平无事,人皆各有所事,李大人所说查明可有何凭依线索,否则该如何查明?何人会犯下此等天理不容的罪孽?”
“是否一直太平无事,圣上在上,臣尚且不敢妄言,都御史大人又有何凭依?”
“是啊,城北不是一直传有邪祟…..”
“通政使大人慎言!清明之世,此等扰乱民心的异端邪说断不可信。”
“可不是这般,如何说得……”
“是否太平,想来还是执掌城北守卫的穆侯爷最为清楚。”
卫肇宪一句话将众人的目光再次引回到僵直地跪在他们中间的人。
历经一日一夜,暴乱得以镇压彻底,穆之恒进宫复命,魏章帝同时传召了内阁与六部九卿合议商讨,大殿上众人议论纷纭,而这个最该有说辞的人却在上报完实情后再未置一词。
他还穿着昨日沾上别人血迹的软甲,低头垂眼的模样静得同昨日站在火堆前一样,那时火光映红了他整个人,连同苍穹。
裴瑾就站在他身旁,冲天的热浪几乎令她窒息。
就和此刻一样。
“听闻侯爷连夜将所有尸体运至城外焚化,不知侯爷此举何意?当务之急正是查明真相,侯爷却私自将物证销毁,实在难以不令人生疑,莫不是毁尸灭……”
“他们不是物证。”
大殿静了一瞬,随即众人反应过来,跪在地上的人方才确实说话了。
不过那声音带着沙哑的沉闷,有些动辄耳聋眼花之人都未听清说了什么,方才提出疑问的大理寺卿便是其中之一,他面目一凝:“侯爷若有辩词该当悉力禀明,缘何这般语焉不详?”
僵直的背影终于动了一下,却有一声抢先道:“李大人所言,恕下官不能认同。”
背影微微一顿,随即后转向声来处投去一眼。
众人的目光也急转而去,方见说话之人乃是那位例外之人。
所谓例外之人,便是本并无资格参与此次会议的人——仅位列刑部左侍郎的裴瑾。
本该安分守常的裴瑾似不见各方眼色,继续道:“众所周知,若一处堆叠大量尸体极易引发瘟疫,此乃大灾之地所以易出疫病之理,侯爷在外征战,此番场面只多不少,用火葬之法处理遇难民众想来是出于此种考量,城北经此一事已元气大伤,若再生瘟疫,只怕,整个朔京都难逃一劫。”
她插言在先,又以“不能认同”、“众所周知”开场,是对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极大的冒犯,但她只以一身漠然站在最末尾、众人的视线中,不退亦不动。
“况且,一千余民皆乃大魏、天子子民,如今死于非命,李大人只道其为物证,是否太过残忍。”
大理寺卿李豫闻言面色瞬间从不虞转为惊震,这话若说下去,或可演变为他罔顾百姓、为官不仁,其心险恶,他当即转身朝上:“陛下,臣实是查案心切!此时关系重大,须得查明,给百姓一个交代啊!”
魏章帝自商讨伊始便单手撑在扶手上扶着额头,只在裴瑾方才出言不逊时动了动,此时见众人终于停下议论纷纭转向他,他便直起身,开口道:“皇城根下出此巨祸,朕至痛在心,如今也唯有查明真相让凶犯伏诛,方能稍缓民愤,以慰亡灵,两位爱卿所言都在理,李爱卿更是切中要害。”
听闻上首未传来怪罪,更有偏向自己的意思,李豫当即大受鼓舞:“陛下,依臣之见,寻常百姓斗殴生事绝不至于引出大乱,这必是幕后有隐情或是……有人有意纵之!究其根源,穆侯爷的嫌疑实在难以洗脱,在嫌疑未清之前,臣斗胆建言,应即刻令定西侯待罪狱中。”
李豫其人,性耿且直,他有此说或许真是出于查案心切,但往往最是此种耿直之人最能掀风煽火。
此时,前列的卫肇宪突然出声表示附议,在其后,又先后有两三人出声附和。
这与其说这是商讨会,不如说是穆之恒的征讨会。
裴瑾掩在长袖中蜷起的手颤了颤,正要再次发言,忽而听一声轻嗤:“李大人当真是谨守本分,只知查案,但可知若侯爷入狱,何人来主持城北安防,李大人么?若再生暴乱,李大人能保准带头在前,一日内稳下局面么?”
这声音和语气早已耳熟能详,李豫未动便道:“从未听过离了一人,事情便难以为继的道理,更不用说覃大人身为兵部尚书,手下难道无一人可替用?”
这称呼出来,众人才发觉一直感到的些许异样来自哪里——那平日里最是心直口快的覃茂山覃尚书先前竟是一直不曾开口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