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原本好整以暇听着,却在乍听到“你们女子”几个字后脸上迟滞了一下,最后落定在一个别扭的神色上。
她清了清嗓,说:“萧淮,孟家当年……”
“我刚才听到了,也、也查了……李崧这狗日的混账王八蛋!不会办事领什么差,不知道把人关着不吃不喝会死?!”
裴瑾面上一动:“你怎知他不是故意的?”
“故意的?!那简直不是人,是畜生!他知道饿死什么滋味吗,这、这、这一点点死掉的滋味,他知道吗?竟用这法子折磨老弱妇孺……”
裴瑾扶了扶额,很多时候她其实是羡慕萧淮的,他活的很简单,一言蔽之即“够吃就好”,简单到甚而会觉得他是在岁月静好的桃花源中长大的,可分明不是。
“他害死她族人,她便也要害死他族人?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以牙还牙不可取,何必这么纠缠?活也只活一回,她全用这一回背着罪孽,然后呢?我想不明白……”
裴瑾见他没有停歇的意思,打断说:“那你怎知孟棠枝是想要灭门?”
萧淮倏地一滞,随后硬邦邦地说:“她把人都关在屋子里,再放把火,这还用说……”
“这里是城街,火势起来便会被发现,况且活人岂会甘心等死?若我要灭门,不会纵火,直接杀了不是更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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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瑾在朦胧中睁开眼,入眼一片黑暗,只有黑暗。
她皱了皱眉,她记得自己已经回屋里睡下了,那么,眼前是什么地方?
察觉不对劲她想动动手撑起身,却是徒劳,她感受不到手的存在。
但并没有惧意,她怔怔地看向本该有手的地方,下一刻她倏然抬头,她感觉到“自己”睁开了眼——
一双眼睛,一盏灯,映入眼中。
“你还活着。”
“很好,很好。”
她听到那人说。
是足以让她在瞬间面如死灰的场景,但她只感到“自己”极度平静,若非一暗一明的视线变化,也可说毫无生气。
“你该高兴。”
“待文明重建,你有资格与本尊共享新的天地,受人朝拜,尘世间再不会有第二人有这份殊荣。”
……
她感到“自己”微微侧了头,视线中那张青白的脸孔变得清晰,这张没什么记忆点的中年面孔,她想起来了。
只片刻,“自己”又转回头,随后缓缓合上了眼睛,视线回归漆黑,黑暗中,她听见身前响起低哑的笑声。
“桀桀桀——”
“绝佳的药人啊!娃娃,跟了姐姐罢?”
视线再度回亮,伴随着怪笑与“嘶哈嘶哈”的声响,一个黑色的人闯入眼中,唯一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
……
“女疯子。”她想。
到此时,她终于知晓了——又是梦。
“娃娃不回答,便是答应了,放心跟了姐姐,饭管饱,钱管够,命不管留,哈哈哈桀桀桀!”
随即她便感到“自己”的手腕猛地被攥住,一股不容抗拒地力道将她拉起。
那股力道将她拉起来,又带着她跑了起来。
向前,向前。
漆黑的屋子在身后碎裂消失,周遭不知何时变为红墙青砖的长廊,视线骤然降低,近乎贴着地。
眼前穿着短衫的小孩紧紧握着“自己”手腕,那手小小的,胖乎乎的,力道却很大。
他直带着“自己”走到一棵大树下,那树上正有只壮大的青鸟窝在枝杈上。
视线从树上的青鸟转到身旁的小孩,只有一张面目模糊的脸孔。
“你不是想逃出去,骑马不行,那便用飞的。”
“飞的?怎么飞?”她听见“自己”问。
小孩竖起手猛地指向悠闲的青鸟:“待我拔了它的毛,做个大翅膀插在你背上!”
“这样就能飞?”
“应该可以罢......我再回去问问老头……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逃出去?”
“我母妃要将我送人,我不想去。”
“咦?那你跟我走罢!明日爹爹阿娘就带我回家了,我家在大草地上,大草地你知道吗?有那么多草,那么多马……”
她静静听着小孩从青草讲到大山,讲到牛羊,再讲到他的小马驹,讲到夏天的夕阳、冬天的白雪……
突然间,她想起自己想要活着的原因,她是想去看看他口中那个鲜绿的家。
……
“说了这么久,我们还不知晓名字呢,我叫穆之恒,我阿娘叫我崽崽,虽然我不太喜欢这个小名,不过阿娘说这是表示爱意的称呼,我觉得你不错,允许你也对我表示爱意,可以叫我的小名,但是不许叫我兔崽子!只有那个死老头!死老头……”
眼前面目模糊的小孩突然清晰了脸孔。
虽然相去悬殊,但已能窥见熟悉的轮廓。
“我的我已经说啦,那你叫什么?”
怔愣过后,她下意识要脱口而出两个字,却听到“自己”回答说:“明谨,‘谨于言,慎于行’的谨,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