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茂山一走,卫肇宪面上的笑意消失殆尽,他起身向詹兆渊走近,低声道:“詹老,那刺客没有抓到,如何是好?”
詹兆渊幽幽地扫了他一眼,“你都让禁军全城搜查了,还没抓到?”
卫肇宪兀自陷在烦愁中,说:“可不是,那温泠也是个不中……”忽地,他脸色骤然一变,片刻,变了又变,便听:“宗麟,我何时与你说过要调动禁军搜查啊?”
卫肇宪如同一脚跌入冰潭。
好不容易从潭底爬出来,发现后背、额角已渗出一层薄汗,他没敢抬手擦,猛地跪地,“詹老恕罪,我也是一时情急,我们除掉李崧不正是为了毁掉他手里的东西,可还是晚了一步,如今东西不知去向,这于我们很不利啊!”
鸿濛堂寂若死灰。
“起来罢。”詹兆渊开了口,轻而易举地破开了这阵死寂,“我并非要为难你,你让温泠出头,外人如何想,这事你做得鲁莽。不过,既已如此,东西还是要查的。”
卫肇宪听着,失了血色的脸恢复了大半,叩道:“承蒙詹老不怪罪,宗麟实在惭愧,”他站起来仍躬着身,抹着额角的细汗,“禁军将全城搜遍也未查到那刺客,八成是被谁藏起来了,那人受了伤,若非有人相助,断不可能逃脱,只是……眼下没了线索。”
詹兆渊哼笑,“笼大的朔京,动一动总要留下些毳羽的,那裴瑾不就是?”
卫肇宪眉头一抬,“詹老的意思是?”
“他费尽心思将李崧送进了牢里,放虎归山于他不是易事,可说放就放了,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不巧吗?”詹兆渊看着卫肇宪的目光隐隐透着精芒,“还不到撕破脸的地步,宗麟,再去探一探罢,探一探他究竟什么目的,究竟为谁办事。”
卫肇宪沉吟一瞬,应了声。
“内阁也该补进新人了,”詹兆渊说,“再有两月廷推,我看了许久,宗麟啊,你是最适宜的人选,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
卫肇宪抬起头,顿时恢复了笑意,说:“多谢詹老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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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在朔京是定理,阳光透过早雾洒落在大街上,一辆敞阔的棕色马车穿行而过,往外郊驶去。
过了关口是一片竹林,竹木阴浓,仰不见天,马车没有停止驶了进去,不知行了多久,车前出现一座方形竹屋,车夫将马车驱停在竹门前,收了鞭跳下车,在底下架起了车凳。
片刻,车门被推开,一身青袍素衣的疏朗男子出现在车厢口,他从车厢内探出身,扶着车门却愣了神,鼻尖满是竹叶的清香,恍惚间顿生出了一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1)”的错觉。
打量了竹屋几眼,他提起下袍踩着车凳下车,走到竹屋前敲响了门。
少顷,门从里面打开,门后的人显露出来,眉清目秀,但尚显着稚气,身着的茶褐色道袍和锃亮的光头无不昭示着此人佛家的身份,正是多日未见的纯一。
他身上的道袍崭新,脚上破烂的草鞋已换成了青云履,与上回餐风露宿的行脚僧模样相比,这回终于有了点名门正派中小沙弥的样子,因方才的走动,腰间悬挂着的一寸小葫芦还晃悠着。
见门外是多日未见的裴施主,他面上一喜,双眸乌亮乌亮的,不过许久外头的人只站着,不说话直盯着他全身瞧,他面上逐渐僵硬了,原本已经对这身装束适应许多,此时恨不得来一个金蝉脱壳,手揪着袍子不停地揉搓道:“裴、裴施主,我、我这般,是不是……很奇怪?”
声音响起打断了裴瑾的思绪,她将在对方晃眼脸孔上的审视撤去,说:“不奇怪。”可说完对方仍是局促不安的模样,她看着,心头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脱口补道:“很适合。”
纯一听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嘴角抿出了微微笑意,又听:“有人来了吗?”
纯一立即回道:“来了两位施主,申施主还有两位,都在里头坐着呢。”说着他敞开门,让外头的人能够进来,引着人人向里头走去。
裴瑾跟在纯一身后,一边扫视着周围,这四周被竹林萦绕,苍翠的绿色直冲向天,整个屋子都在笼罩下,屋内也近乎皆是竹,竹篱、竹栏、竹椅、竹墩、竹编灯,然后是竹建的主屋,几串竹风铃挂在屋檐下,铃随风飘,和着从里头传出的笑声叮咛叮咛响着。
“风铃响,故人归。”
裴瑾渐渐停下脚步,她想起久远的从前在与这里异曲同工的木屋里,有人曾对她这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