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火光冲天而起的那一瞬。
闭着的眼眸在这一刻猛然睁开,“詹兆渊呢?”她眸中寒芒乍起,霎时投向那片昼光前的人影,“詹兆渊什么反应?”
开窗的尤典愣了一下,“詹......詹兆渊......”
他脑中飞速划过收到的所有情报,詹兆渊......詹兆渊......尔后,他倒吸了一口气,先前细碎的怪异之感终于浮出脑海——詹兆渊没了!
并非人不在,而是......
他唰地转过身,就见床上的人业已站起,对他说:“尤叔,你速派人去给萧淮送个口信,看住大牢,不得任何人面见李崧,一应饭食需严格检查......”
突然,声音停顿住,“不,不用了......”
漫涌而出的阴雾如潮水般退散,雾中的人神色毕现,已然平静无波,只听她说:“老师也在京都,我能想到的,他亦能想到。”
余下死寂在空落的屋内蔓延开。
良久,抿得殷红的双唇微启,扯出一抹扎眼的弧度,唇瓣翕动间漏出一声呢喃:“尤叔,我这把刀,竟叫敌对也握住了刀柄……”
“小阁主......”
尤典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经过方才一岔,他已经大致明白了原委,合着磨得霍亮的刀,一头扎进的是块死肉,还差点拔不出来,这叫刀多憋屈啊!
他看着自家小主子惨白的脸,一下怒从心起,瞬间便填满了整个胸膛,破口而出:“詹老儿忒阴毒,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年纪了,也不晓得积点阴德,还做这卸磨杀驴的歹事,真!真!真恶心!”
那漠然的面壳骤然僵住。
叫骂声在空荡的通间内来回敲荡,也从遍布裂痕的冰壳上荡过,“啪嚓”,下一刻冰面四分五裂,隐在其下的面貌泛起圈圈涟漪,光彩奕奕。
裴瑾心头涌上一阵奇异的感觉——
至今为止,所有人都对她说怒无用,笑无用,哭无用,情不能自控者,难成一事,所以她把自己深深困在高垒深壁的城府中、伪装下。
她已经站在其间太久了,久到她忘了,人可以大怒,可以大喜,可以大悲。
但忘了,并不是没有,就好比有人精准地在她的心尖处触了一下,于是她便知道,都在的,都在那里,一团黑气的围绕中。
此时仿佛有一缕黑气被人抽了出来,那一瞬的感觉很奇异。
然而终是习惯了不露声色,裴瑾只愣了那一瞬,然后看着面前气愤填膺地几乎跳脚的人,她轻笑出声,说:“尤叔骂得甚好。”
尤典只当自己骂中了要处,并不知晓自己是顺带替别人出了口淤气。骂过了反而冷静下来,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低叹道:“没想到李崧这条命,最后还是穆家人救下的……”
李家与穆家的纠葛,他是知晓的。
荡无垠自成立起,便一直在暗中调查镇北王当年兵败旸关的案子,他们这层级的人对当年之事虽非全知全解,但也算通晓始末了,对于李崧这种忘本昧良、无家无国之人,他尤典最是痛恨!
可叹!如今受害者却连寻仇都不得,还得好生护着这条狗命,岂有此理啊,岂有此理!
尤典沉湎于怅怀中摇着头,一时间未注意到身旁人又冷下来的眉眼,“倘若穆侯爷能取下李崧的位子代之,勉强也算出了口气,可惜......”
裴瑾黑得发亮的眼瞳转向他,“接任禁军都指挥使的不是穆之恒?”
尤典一拍脑门,“哎呀忘了说!接任的乃是温伯侯家的大公子,温泠!现在外边都传这温老大走了大运,谁说不是呢,按理怎么着也轮不上他一个参将,庆功宴上那么一闹,皇帝原本当场宣告废除李崧的职衔,穆侯爷救驾有功,由他接替,板上钉钉的事,谁知那太后突然来插了一脚......”
“太后?”
“是啊,詹太后,她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在授任的时候出现,与皇帝两人说了什么话,说完皇帝就改指了那温泠,当时骚动一片......”
杜门不出的太后,偏巧在这时候自己出来了……
温泠,与太后。
温伯侯府,与詹国公府。
裴瑾半垂的眼眸中,风涛巨浪席卷而过,她哑然失笑——
这盘棋,她也差了不止一着啊。
这一声笑,尤典如同被扼住了脖子的豚鼠,话说一半,张着嘴就僵在了原地。
半晌,他转动眼珠朝向那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小阁主怕是气坏了......
裴瑾转身,偏头回看,一半的侧脸在昼光下映出死水般的平静。
“人到了吗?”
不,在死水之下,漆黑的深处,分明是猛烈旋转的漩涡,无数翻涌的浪流在疯狂吞噬。
尤典看得心惊,张了张嘴,然而,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敛去所有神情,垂首恭立,道:“在,楼上天冬一间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