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沉,石廊陷入一片昏暗,狱卒将石壁上的油灯点燃,却也远远不够,半明半暗中,两个黑影在石壁上移动着。
萧淮举着火折子走在裴瑾前面,边说:“都说了我来,你看你衣服都沾上血了,回去被慕昕看见了,那家伙也不会闹你,尽对着我唠叨,我这是什么糟心的命啊!”
自己说了半晌身后也没个回音,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见她未发觉般仍向前走,一把拽住拦下:“你今日心神恍惚,可是身体不适?但……离十五还有些时日啊,难道是提前发作了?”说着便要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裴瑾如梦初醒,转了转手臂从萧淮手中挣脱。
“无碍。”她后退半步,“这两日先吊着李皓旰一口气,等过了时候,便不会有人在意他的死活了,还有,让那些狱卒噤声,有异心的,杀了便是。”
“这些你放心便是,”萧淮面色狐疑,“不过,你真的没事?“
裴瑾轻“嗯”一声,这时注意到喷溅在衣袖上的深色斑点,她蹙眉道:“先去换身衣裳。”
华灯初上,此时的护龙大街正是熙来攘往的夜游之际。
已然换了一身衣裳的裴瑾,目不斜视地走过一家家摊铺、府宅,在街深处转入龙须巷。
从繁华的护龙大街转入龙须巷,这是裴瑾每日的回府之路。进入巷子再走过五户人家,便是她在朔京的住宅,从大门看来,如同这条巷子中的其他宅院一般别无二致,只牌匾上书刻着“裴府”二字。
此刻裴府大门紧闭,阒无一人。
“今日居然未在门口见着我们慕大总管,奇怪奇怪,让我去探上一探......”
萧淮说着,足下施力便要翻墙而入,后背却被扯住。
“......转个身就是门,偏要做贼那一套?”
身上不适的黏腻感近乎散去,裴瑾面色已看不出异样,她止住同屋人对自家的贼偷行径,扯着他走上台阶敲了敲门。
没等太久,门便开了个缝,一颗花白的头悠悠地从缝里探了出来,不是慕昕,是府上老仆王伯。
王伯见是自家主子,当即敞开了门,接着将两边的门扇移开,让外头的两人能够进来。
那矮小的身形佝偻成了一张弯弓,动作却利索得出人意料。
裴瑾踏过门槛,边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等两人都进了门,王伯又立即将门合上,转头回道:“是申先生来了。”
这声音哑得像拉着破了的风箱,好似再说一个字就四分五裂了。
裴瑾驻足,侧身问道:“......人在哪?”
王伯指了指里面,惜字如金:“中堂。”
萧淮听到“申先生”、“中堂”,果断停下脚步,调转脚跟准备开溜。
一瞬间,衣后领又被攥住。
就听,“你要哪去?”
......怎么这人老跟自己的后领过不去?
萧淮僵硬地扭过头,讪笑道:“好主子,我突然觉得还是亲自在牢狱看着李皓旰更稳妥些。”
稀罕,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裴瑾能听到萧淮称呼她一声“主子”。
“你能躲今日,还能躲明日、后日、一辈子?”裴瑾向屋内侧了侧头,声色透着极度无情,“该见见老师了。”
裴瑾拽着萧淮,直接穿过外堂,进入内院。
一直以来清静的内屋,今日却话语声不断,正是慕昕,和屋内另一个不知为何人一递一答着,两人说得不像话时,便有一位老者插上一句。
“你真是和尚吗?”
“是的,小僧已受剃度出家之礼,唔……不过师父也说了,只有持有官府颁发的度牒,才算真正的和尚,小僧现下还未拿到度牒,但日后必定是可以拿到的。”
“喔......那你能吃肉吗?”
“……施主莫要这般问,小僧一直都恪守着五戒的,莫让佛祖听了怪罪,阿弥陀佛……”
“你没度碟就不是真和尚呀,你师父都不带着你了,为什么不吃,你这般瘦弱,不吃肉怎么行……哎,哎,你哭什么……”
“咳,慕昕啊,你这心直口快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啊,所谓发乎情,止乎礼,虽理直而道之以婉,此乃善言,如今在子桢身边,此中应需多加注意。”
萧淮已经十分自觉地跟在裴瑾身后,行走间,发现前方的脚步慢了下来,直至完全停下。
他不解道:“快到了,停这做甚,赶紧赶紧,我兴许还能早点超生……”
不知是当作故意没听见,亦或是当真未听见,裴瑾丝毫不理会他。
萧淮对天翻了个白眼,伸手就要拉着裴瑾的袖子进门,未料扑了个空,人又自己动了。
裴瑾进屋时,正听慕昕低头认错,“慕昕……知晓了,先生。”她顿住脚步。
屋内的人已然发现了他们,裴瑾不动声色地上前躬身行礼:“老师。”
目光瞥过屋内不容忽视的锃亮和尚头,只见那人坐得端端正正,想必就是方才与慕昕对话的和尚,但个子怕是只到半人高,和圆润的慕昕一比更是清瘦纤弱,着实只能算是个——小孩。
甫一见到裴瑾,慕昕耷拉的小脸一下露出明亮的笑,“主子回了!肯定饿了,我去后厨吩咐上膳!”不等他人说什么,风一般地出门去了,留下止步于门口的两人,以及端坐堂中自弈和静观于身侧的一老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