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说南江的事情,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还未发生之事,不可言说。王玚与他面面相觑,常子平一边看一边给“深情对望”的二人斟满热茶。
许明霁哑口无言之时,五乙来报,米粮备好了,可去城郊布施。
“不知你言何物。”王玚从书桌上的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置于掌心,“此药需月月服用解药,方不至七窍流血而亡,阿明若服下它……”
一句话还没说完,许明霁就接过咽下了。我的公子不信任自己,但没关系,只是现在。
常子平不掺和世俗,让厨子用油纸裹上一笼包子便告辞了。
王玚带上许明霁一同出门。临出门前,许明霁还想提醒王玚给自己一身粉钗裙,宣扬龙阳之癖欲盖弥彰的才好,还未出声,春怡就领着他去更衣了。
入京的几里路,集聚了许多流民。
他们并非病恹恹脏兮兮,反而自发的建立了秩序,老弱病残不准在人群前头,以免冲撞了贵人,讨不到施舍还不要紧,万一惹了贵人的嫌,被马鞭驱赶,那才是大事。
晨雾从官道散去时,斜坡上的流民正用露水擦脸,几个小孩用碎瓦片刮去鬓角的乱发,瞧起来讨喜些,心软的贵夫人官家小姐才会多给几个铜钱。
阿禾的丈夫去附近的庄子找些力气活干,她怀里的孩子用青黑斑驳的襦衫裹着,正睡得沉。阿禾特意占了人群前头的位置,好心人施舍时才能捡些残羹冷肴,昨日她只吃了一块豆渣饼。况且,众目睽睽之下她一个妇人也安全些。
断指乞丐的蛐蛐笼擦过她膝头,“娘子这眉眼,该讨得到黍米糊。”
他晃着促织罐,荆条笼眼漏下的光斑在阿禾破履上跳动。她别过脸去,官道尽头有铜铃响动。
一天又开始了。
朱漆马车轮碾尘土而过,流民行乞也只是嗫嚅,并不扬声。
阿禾怀里的孩子忽然发出细弱的啼哭,可能是饿的,她急忙轻拍着哄,又将褪色的嫁衣袖子塞进孩子嘴里。
不远处布施的粥棚腾起炊烟,人群里细细碎碎的欢呼渐起,大家都在往那处挤,慢了粥水里就不剩多少碎米了。
来来往往的车马并不做停留。
“那是谁家在施粥?”
“听闻是王家,那位少将军王玚,替他宫里的姐姐行善。”
“是他!骁勇善战,相貌非凡,还如此善心。”
“妹妹可快别痴想,那可不是什么良人,京中传遍了,那王家的小将军是个断袖,做出如此愧对祖宗之事,若是妹妹嫁了去,可苦了你!”
“竟有此事?分桃之癖或否只是谣传?”
“假不得!王家的下人讲闲话时叫人听了去,那人先是肖想状元郎,又是亵玩书生,德行败坏!”
如此这般,倒是合了王玚的心意,谣传传遍,午后再带阿明去街上晃悠一圈,便坐实了。
许明霁带着帷帽叫人看不清容颜,可粉色窄袖衫外套白色钿花半臂,下着长裙,腰系禁步,宽肩窄腰的倒是引人注目,王玚暗忖不应该叫这人穿成如此出门。
有些,过于招人。不自觉看了好几眼的王玚下了这样的结论
王家施粥,粥可立筷,流民隐有争抢之势。王玚提前带了十数家丁,方把场面静了下来。
着急等待的队伍里,许明霁发现一个有点熟悉的面孔,好似是曾经在路旁的妇人。
“公子,可否给阿明些铜钱?”
许明霁对王玚耳语惯了,可现今的王玚却被惊到了。虽说要在外人面前做戏,但又何必如此亲密。
“钱财会引发骚乱,阿明想做何事?”
耐着性子,王玚没有推开忽然弯腰凑近的许明霁。
许明霁隔着帷帽,也没发现王玚红了的耳尖和不自在的坐姿,他说想要在布施后,给抱着婴儿的妇女,给骨瘦嶙峋的小孩。不多,就一两文,能让他们多吃顿饭就好。
“我没有散银,这里有一些银票,公子都拿去,下次布施也算我出了一分力。”
“谢成给的?”
“是,公子派人跟踪我?”
“是又如何。”
“以后跟紧些,如今世道混乱,我这般沉鱼落雁的容颜,很容易被掳走的。”
言之切切,许明霁很认真,世风日下他时刻记得牢牢抱紧自家公子的大腿,他才安心。而王玚让五乙接过银票,又下结论:阿明厚颜无耻。
许明霁很开心,不自觉向着王玚眉眼弯弯。
两人离得近,视线一不小心撞了个满怀,隐隐灼灼,好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风轻轻撩动帷帽,谁也不说话。
王玚挪开了视线,他隐约听到了许明霁起身时喃喃自语“本来……给我家公子……攒的钱……”。
阿明在找谁,他眼中看到的我,大概也不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