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韵大他四岁,从小就学着照顾弟弟,她自己都是个走路会摔的小孩,就已经在牵着弟弟的手,在弟弟哇哇大哭时抱住他,亲亲他的脸蛋。
小古韵哪里知道什么重男轻女差别对待,直到弟弟五岁时家里请了教书先生为他启蒙,她才隐约感觉到不对。她去问父亲,她能读书吗?得到的回答是,哪有女孩念书的,浪费钱。
那是古韵第一次因为弟弟而难过,难过到下学后弟弟来找她要抱抱,她气呼呼将他推开了。
弟弟是头一回被她拒绝,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哭。娘亲听到儿子的哭声,出来抱着孩子好一顿哄,拿出糖果来哄他开心,又骂古韵不懂事,不知道让着弟弟。
那糖果古韵平时根本吃不到,只有逢年过节才有一颗,她气的在被子里偷偷哭,暗暗发誓再也不理弟弟了!
结果到了半夜有个小短腿偷偷跑到她床边来,小心翼翼塞了颗糖给她,奶声奶气说姐姐不要生气啦。
娘怕他蛀牙,也只给了他一颗糖,他只舍得舔一小口就给姐姐了。
看着糖果又看着弟弟,古韵气消了,此后再没和弟弟生过这样大的气。
此时的古韵已经察觉到爹娘都不喜欢她,但是没关系,弟弟喜欢她,她也喜欢弟弟。
卫琼来时,古韵趴在桌子上,眼泪无声落,哭的肩膀颤抖呼吸不畅。她听到脚步声,用力擦脸,粗暴的动作把伤口弄崩,鲜血渗出污染了她的脸,泪珠都变成了血泪。
卫琼摁住她的手,用帕子给她擦拭血污,又轻手轻脚给她上药。八年前在山匪手中救下古韵时,她就是这样,浑身颤抖满脸血污,流泪成了她唯一的反应。
“他为什么要来?”古韵牙齿打颤,话里都是恨意,“当年没来,现在又为何要来!”
被山匪绑走时,古韵很怕,但她是姐姐,她要保护弟弟。山匪没将他们两个小孩放在眼里,谈话时都不避开他们,古韵清晰听到他们明面上说只是求财,实际上打算拿到钱就灭口撕票。
此时古洛已经开始练武,虽然师父不怎么靠谱但他根骨不错,已经可以打三个十五岁的小少年。古韵用嘴叼着买给娘亲的簪子,割开古洛手脚上的绳子,她尚未来得及自救,山匪便已经听到动静。她将唯一的机会留给了古洛,告诉弟弟回去报官来救她。
古洛想哭,但他憋住了,他只是用力点头,说姐姐等我回来救你!
可他再没回来。
起初绑匪还想着手上到底有个人质,女儿虽不如儿子值钱,赎金少些也好过白忙一场。但古韵放跑古洛的事情还是激怒了他们,他们撕碎了她的衣裙,掐着她的脖子,用最粗暴凌辱的方式“报复”她这个受害者。
那年古韵只有十四岁,她从不知能有这样的痛苦,叫她恨不得立刻死去。她脆弱的簪子无法用来自保,至多划烂她的脸,她以为这样能让那些人放过她,换来的只有更粗暴的对待。
他们说晦气,将她的脸摁在地上,继续粗暴碾碎她的自尊和身体。
得救的那一刻,她甚至恍恍惚惚以为是幻觉,直到看着比她年纪更小的女孩脱下外衫抱住她,她才知道无穷尽的折磨结束了。
卫琼和当年一样,将古韵抱在怀里,轻拍她的脊背,“抛弃你的人就在合欢宫,你想怎么处置?我都给你做主。”
古韵泪如雨下,她摇头,崩溃道:“让他走吧,再也别来,我不想见到他们,再也不想!”
卫琼点头答应下来,她守着古韵哭累了直到睡着,又给她盖好被子这才出门去。
成许在她回房的必经之路上等着,虽然古洛颠三倒四还因为受的刺激太大,对当年的事情有些遗忘,但不妨碍他拼凑出当年发生了什么。
古家是当地的小富之家,家里重男轻女对古韵这个女儿不算好,但也吃穿不愁平安长大。他们姐弟两个被绑架时,古家夫妇本是打算筹钱赎人的,但在儿子回来后,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撒了谎,告诉古洛姐姐死了,随后举家搬迁,彻底抛弃了古韵。当年古洛受到惊吓生了病,等他好起来又得知姐姐死了,此后噩梦缠身,梦里都是对姐姐的愧疚。
也正是搬家之后,古家来到了天风剑派范围内,将古洛送进门派,有了师门多年的生活陪伴,他这做恶梦的毛病才有所缓解,没想到师门偶然间给他派的任务,让他碰上了早已“死去”的姐姐古韵。
“抱歉。”他对卫琼说,“古洛明日一早就会下山去,此后也不会再来,绝不打扰古姑娘。”
卫琼还没说话就被抢白,但成许这话说的她满意。只是她想起古韵刚刚崩溃的样子,心里还是气愤难平。
她双手背在身后,凑到成许面前,“你应该猜到古韵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了,那你知道她当初为何会被抓吗?”
“因为马上就是古洛母亲的生日,她想给母亲买个礼物。”
“刚被救下时,她只想回家,结果等我送她进城一瞧,古家早就人走楼空。古韵不愿相信她是被抛下了,到处打听,街坊四邻告诉她,古家夫妇带着儿子走了。”
“哦对了,他们原本为了赎回孩子,不仅变卖家产还借遍了所有人,古洛回来后,他们将钱还回去,说用不上了。”
“街坊们还当是古韵死了,连外人都没想到,她是被亲生父母抛弃了。”
“他们甚至没有报官,生怕被山匪盯上报复。”
卫琼字字尖锐,成许也为古韵的遭遇共情难过,也觉得古家夫妇属实不是人,可是……
“古洛不知情。”成许轻声道,“他是真的想救古韵,也是真的以为古韵死了。”
卫琼点头,“他当然不知道,他是被疼爱着长大的男娃,怎么会知道呢?”
她勾了勾唇角,冷嘲道:“可他的存在,就是对古韵的伤害。他在父母疼爱下健康长大,不仅成了天风剑派的弟子,还用一张一无所知的脸出现在古韵面前,就是不该!”
在古韵所承受的伤害和苦难面前,他的存在就是错误。
成许深深叹息一声。
“抱歉。”他说。
卫琼脸色更冷,“你没资格替他道歉,我也没资格替古韵回应。”
“是我在和你道歉。”成许紧抿着唇,月光清冷冷洒在他身上,他看上去却有些温柔,“抱歉,我又让你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