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另一头显然有些恼羞成怒,半是冷笑半是生气,恶狠狠道:“程荆,你真行。”
程荆偏头笑了,下一秒按断了电话,转头拉黑了这个号码。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总非要为梁景珉的种种行径找出一个原因。但答案其实是,他是个天生的变态,行为模式没有规律,享受的不过是拿捏猎物的快感,浪费时间了解他还不如浪费时间了解一头猪。
最初意识到自己被玩弄被抛弃的时候他也曾经心碎过,现在却已经相当平静,程荆用右手掐住左手脉搏,开始静静数自己的心跳。
梁景珉坐在车后座,望着被骤然挂断的电话,牙关几乎要咬碎。
再回拨过去,对方显示正在通话中,显然是被拉黑了。
他收敛了情绪,拨通另一个电话:“没关机……对……我现在就要,越快越好。”
不过多时,程荆的位置就发到了梁景珉的手机上,他盯着位置看了半天,眉心被拧出一道显眼的痕迹。
管家坐在前座问:“梁总,现在去哪儿?”
梁景珉的眼神黯淡了片刻,像是想起什么久远的事情。
他的情绪像是燃烧到一半被暴雨浇熄,唯余潮湿的余烬忽明忽暗:“静乡,月城一中的静乡校区。”
程荆数到一千下,终于觉得心跳频率回归正常,放下手机一偏头,眼看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当真没完没了。
其实已经闷热了好几天,手机弹出橙色预警,不出意外将迎来一场久违的暴雨。
一下雨校园小路就变成泥水坑,程荆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
他轻轻合眼,总觉得自己还能闻到少年时那股熟悉的气息,仿佛是午后暴雨停了,太阳蒸出的厚厚热浪,尘土味夹在其间,水泥地上攀爬着斑斑点点的水渍。味道远胜于记忆,身临其境则死去的回忆就地复活。
程荆站在破旧的高中里,在楼道里一直坐到天黑,任由自己沉沦过往。
三年前,西京。
那时候程荆做着一份令人艳羡的工作,拿global pay,已经是他所拥有的出身和学历等全部资源的最大化成果。工作很忙,他几乎没有私人时间,唯一的娱乐大约是落日时在办公区的落地窗前偶然驻足,透过玻璃可以看见西京盛大的晚霞和云海。
高中结束后程荆从没想过自己还会会再见到梁景珉。
说到底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同窗三年都没做成朋友,更遑论将来。所以在会议室玻璃门外看见穿着黑色西装的梁景珉时他几乎震惊得走不动路。
他沉着脸色谈工作,一言一行都妥帖完美贴合身份,神态和十几岁时几乎没有分别。
穿着打扮到底还是变了,眉眼比从前更锋利,变成程荆更陌生的样子。程荆花费了很多年和很多的心血忘记他,然而重新看见他的第一眼便几乎溃不成军。都说靠时间忘却的人经不起见面,程荆苦涩地思考,很惊讶这竟然是句真话。
他好像忽然又忘记怎样走路,肢体僵硬,一如十几岁时躲闪的目光。求你看我,求你别看我。
但他到底不再是可以随意逃脱退却的小孩,终究还是硬着头皮敲门进了会议室。
对视的第一眼程荆就知道梁景珉早忘记自己是谁,他漂亮的黑眼睛里没有任何与老同学久别重逢的喜悦或讶异,只有平静。
毕竟高中三年,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令人印象深刻的对白。
贫瘠的几句对话在深夜被程荆反复用思绪咀嚼,忙碌的梁景珉可不像他这么有闲情逸致。
程荆心一沉,略微品出一点酸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会议后梁景珉在会议室外驻足喊住他,指节轻敲表盘上银色群星,轻飘飘说道老同学好不容易再见,邀他共进午餐。
那是一场糟糕的约会,为了躲避顶楼餐厅落地窗刺目的日光,偌大包间只坐了他们两人。他们都不是记性好的人,高中的往事显得太遥远、太贫瘠,配不上这场昂贵的大餐,最初的惊喜湮灭,室内越发让人觉得太空太安静。
那时候程荆还没学会游刃有余地面对这样的场合,梁景珉却从始至终显得很自如。他有着上位者的姿态,那种毫无顾虑的掌控感。
程荆隐约感觉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这餐饭将事实在他眼前血淋淋撕开:尽管他已经很努力想将二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可时间推移,鸿沟只有越来越深。
暴雨敲打大地劈啪作响,程荆觉得方才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心跳大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大约是真的感觉难以忍受,于是他抬步走入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