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两把竹椅,其中一把上面搭了件白衣。
墙上还挂了一副山水图。
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顾煋越看越眼熟,却一时想不起什么。
他又在脑中搜刮之前的记忆,却发现识海里破破烂烂,混乱非常,像被飓风光顾了一样。
顾煋头痛欲裂,没办法,只能掀开身上薄被,翻身下床。
脚刚踏上地,他低低嘶了一声。
身上酸痛无比,仿佛练了十天十夜的剑。
然而没走几步,哗啦一声,手腕一紧,什么东西又把他扯了回去。
顾煋望去,这才发现,自己右手手腕上多了一条紧贴皮肉的黑色铁链,末端铁环被体温捂得温热,他刚才竟然没有察觉。
千年的陨星玄铁。
顾煋眉心一跳,昏睡前的记忆大段大段涌入他的脑海,连着他身处何方,都清晰地想了起来。
此处是浮妄城最南角的碧水巷尽头的一间小院。浮妄城本就位于仙魔两界交地,偏僻贫瘠,无人问津。相比枭首、烈羽等繁华大城,可以说是穷乡僻壤,苦寒之地。
其中城南又是浮妄城里最穷最荒的一片地,平日里街上连人影都少见,到处灰扑扑,雾蒙蒙。
而碧水巷,自然是城南最破烂清冷的巷子。
顾煋当年带着殷寂连躲风头的时候,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敲好了这块风水宝地,在这儿一待就待了十年。
期间平平安安,无人叨扰,连死狗都不见一条。
顾煋回忆完毕,压上手上铁链,指节用力到发白,这条由千年玄铁铸成的链子纹丝不动,甚至更加坚固。
他又试着调动灵力,然而经脉中空空如也,如干涸的河床,神念探下去,没有半点波动。
若他料想的没错,殷寂连这大逆不道的崽子,用陨星玄铁辅以秘法,练出了这条能固锁气血和灵力的缚仙索
若他想冲破束缚,就需要灵力;而他戴上这条锁链,就没有灵力。
知道自己暂时没有脱身之法后,顾煋一敲床头的雕花架子。
铁链顿时哗啦作响。
“进来吧,还要在门外等多久?”
他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片刻后,木门吱呀一声响,殷寂连走了进来。
他手上托着一方小木盘,上面是一碗腾着热气的白粥,佐以精致鲜亮的小菜,旁边规规矩矩放着筷子和小匙,餐具下面垫着四四方方的白绢布。
殷寂连抿着嘴,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甚至有点冷冰冰的面无表情,然而顾煋一眼就知道,他心虚得很。
“......”
顾煋看着他,内心倒有些哭笑不得。
之前红着眼几近疯魔的气势哪里去了?
不过他心绪浮动,刚才叫人进来的声音就冷,现在面上神情并不好看。
也是,被自己亲徒弟绑了关在床上,又有哪几个师父能和颜悦色,心平气静呢?
那日他被捂住眼睛,唇上被蜻蜓点水覆了一吻,心里就知道自己这徒弟怕是入了情执,好死不死,情执的对象还是他自己。
顾煋虽然一向没有那么多世俗规矩,也不会恪守什么纲常伦理,但他却很在乎因果缘分。
这也和他修的道有关。
顾煋不希望殷寂连因为自己,道心上有任何不稳,甚至入了歧途,越来越偏激固执。
他教导抚养殷寂连七年之久,师徒恩情已经圆满,两人此后应各奔东西,各寻大道,而不是像如今,非要腻在一块,颇多烦扰。
或许殷寂连说的对,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收人做徒弟,往后的混乱和纠葛,都怪他处理不当,太草率随意。
这边顾煋正质疑自己的教育方法,那边端着碗的殷寂连却一点点把手指抠进了掌心。
顾煋见了他,一言不发,眼神冷淡。殷寂连已经能想到,在师尊心里,他是多么面目可憎,欺师灭祖的存在。
高不可攀的仙道天才,被一手养大、出身低微的魔界杂种算计到手,换作是谁,都会异常屈辱怀恨。
而顾煋一向不受约束,平日里洒脱惯了,他做出此举,恐怕会被对方恨之入骨。
如果说,两人在魔渊间的相处和试探,不过是压抑着冲突的表面和平,现在,他把人用铁链锁住,强行留在自己身边,就已经是彻底撕破了彼此的面皮。
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顾煋睡了两天两夜,现在是下午时分。
殷寂连从昨天夜里,就开始着手熬制一砂锅晶莹软糯的白粥,中途因为久不碰柴火和厨具,手法生疏,倒了一锅又一锅,到今天清晨,才端出一份自己满意的清粥小菜,用灵力温着锁鲜。
若是让旁人知道,平日里杀人如麻,残暴肆虐的小魔尊,正洗手做羹汤,在厨房待了整整一夜,摆弄柴米油盐,恐怕要惊得脑筋错乱,在大街上奔走相告。
然而现在这份精心准备的餐食,在殷寂连手中却无比沉重。
连着他的一颗心也坠入了深渊。
殷寂连站在那里沉默片刻,还是端起粥碗轻轻坐到顾煋身边,舀了一勺,小心端着,道:
“......师尊。”
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