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寂连偏着头不作声。
他的脖颈微微向左扭出一个弧度,黑发垂在脸侧,唇角微抿。
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不屑一顾。
顾煋看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火焰又拔高一筹。
他不气殷寂连不思进取,他气对方关键时刻掉链子。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
顾煋觉得自己一场幻梦被撞得粉碎。他还以为眼前这个人是他乖巧懂事又听话的徒弟。
眼前人的容貌忽然就变得陌生了几分。眉眼太锐利,轮廓太清晰。
身量都比记忆中更挺拔了许多。
......已经长大了。
顾煋垂下眼,面上神色一点点冷下来。他心中的火依旧在,只不过无法再向殷寂连发出来了。
他一抚止缘,指尖周围腾起点点白芒,修长银白如一泓秋水的剑身微鸣。
他只能往止缘里灌注更多的灵力,再分一缕神识,来尽可能帮殷寂走出每一个呼吸都在恶化和破碎的魔渊。
殷寂连却突然出声。
“我当年以为师尊已经葬身寒渊。”
“......等我万念俱灰地回到浮妄城的家后,却发现师尊似乎早就知道自己要离我而去,留下的物品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了。”
“丹药、法器、符箓,还有说好要用来给我铸本命剑的陨星玄铁。”
“看到那些整整齐齐的东西,我简直要疯了。”
殷寂连的眸底有无数黑浪在翻卷,他固执地盯着顾煋的动作,就如同嗜血的野兽,在追逐一口温热的血食。
“我不知道师尊是不是还活着,我知道你不要我了。”
顾煋指尖一滞,但很快又沿着既定的轨迹划下剑身。
“现在师尊又打算弃我而去吗?”
最后这一句话竟然略带哽咽。
“......我没有丢下你不管。”
顾煋抬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越来越强烈的灵力波动,带起了罡风,吹散他的额发。
让他不得不眯起眼。
“寒渊我伤重,无力对敌,只能假死脱身——他们冲我而来,我若是死了,便不会再对你穷追不舍。”
“而且,阿连,你我缘分已经圆满,我再多待下去,意义不大。”
殷寂连偏头看着他,眼眶微微发红,听闻此话,眸子中那点微弱又固执的闪光,摇曳了一下,旋即暗去。
顾煋上前,执起殷寂连垂在身侧的手,掰开抗拒的手指,把止缘托付到他掌心。
“拿着。”
“师尊希望你能去寻自己的大道,潇洒快意,一身轻地去过自己的人生。”
“况且这次我有后手,你不必多虑。”
“......”殷寂连忽地一笑。
之前刻意压低头颅,红了眼眶颤声示弱的情态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噙在嘴角,嘲讽的微笑。
他说:
“师尊......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这个人,嘴里到底还能吐出多少胡话。”
顾煋的手指拢在他的手上,肌肤交叠,传来温凉的温度。
手指拢得很紧,带着强迫和不容拒绝的意志。
顾煋收回手,而殷寂连却任止缘在自己的掌心滑落。
他一开始就没有存握住剑身的心思。
一声闷响,长剑重重坠落在土地上,激起细小的土尘。
顾煋一贯无波的眼眸在止缘落地时也轻颤了下。不过他掩盖的很好,只是沉默地瞥向殷寂连。
他此刻才算动了真怒。
熟知顾煋性子的人知道,他脸上越冷,心里怄的气就越盛。
殷寂连伴他整整七年,朝夕相处,自然察觉到骤然压抑绷紧的气氛。
他对视回去,语气甚至咄咄逼人。
“既然有后手,为什么还不用?”
“是真的有,还是又一个把我哄走的借口?”
“......”
顾煋仍旧沉默望着他。
“我知道师尊一心求道,总爱说生死之间有大机缘,”
“可对我来说只有大恐怖。”
顾煋终于道:“那是因为你执念未放。”
“执念?...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师尊,你错了。”
“那个一心想了无牵挂,肆意快活的人,其实是你。”
“为何总要拿弟子当挡箭牌呢?”
说罢殷寂连哂笑一声。
他不等顾煋的下一句回答,转身就走进了白茫茫的罡风中。
出了顾煋的庇护,浓郁灵气凝成锐利的风刃,在他身上刻下了一道又一道细密血痕。
一开始还能勉强运转功力抵御,但大乘剑修自散功力,在天地间刮起的罡风很快就扯散了殷寂连身上微薄的光罩。
灵力碎片像被切碎的蝶翼,星星点点消散融解在周身。
血逐渐濡湿黑衣,殷寂连走过的路上断断续续留了一串暗色痕迹。
而顾煋只是垂眸望着地上被抛弃的止缘,银白剑身上沾染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