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坐北朝南,居于画杏巷子最幽静的地段,而如今,最为幽静的低段也隐约传响秦明喊口号的声音。
亲自上门拜访的宁徽听到了官吏卖力的声音,颇为满意他们的工作态度。
“大——大人——”姜月的从人扣响府门时,一名年轻的家奴探出了脑袋,他的目光落到了宁徽身上,虽心有慌张,但面上依旧保持恭敬。
府门敞开,宁徽畅通无阻地步入何府,家奴低眉顺眼地引路。
另一名守门的家奴则低头趋步抄近路向主事人递消息。
“何府当真是大隐隐于市啊。”
一进府门,当头的烈日都不再显得炎热,连风都带着丝清爽气,姜月的目光掠过府内的造景与布局,笑道。
只是一句很平常的感叹却让家奴额头冒出冷汗。
“贵府有宴?”宁徽听到了隐约的唱曲音,询问道。
家奴额上的冷汗冒得更多,求生欲极强:“老太爷六十整寿,请了班子唱曲,依照大人的新令,府上一切从简,席面也仅开了一桌,仅邀府上的夫人老爷上桌,听曲的位置也是间隔坐落。
府上还未得口罩,主人们都以布作掩,极为注重防护意识。”
时人极为看重整寿,地位越是高的人,越注重脸面,因此整寿时常大肆操办。
姜月记得史载前朝时期,大灾粮尽,饿殍遍野,而一郡官之父整寿,席面却摆了整整两天两街,倾倒之物更是不胜其数,饿疯了的黔首也争先恐后地抢食,愣是靠这些泔馊之物多活了几天。
“何府,甚好。”两相对比之下,姜月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可这样的夸赞,家奴不但未松气,反而更想哭。
上次,这位大人也是这么夸赞应府粮铺的,然后——然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应家主就没了。
穿过水榭长廊,何府大院搭起的戏台终于显现在众人眼前。
早已开场的大戏也因家奴的通报声而暂停。
一名蓄着美须的中年男子大步而来,跟在他身后的皆是何府的核心人士。
将人带到后,家奴大松一口气,连忙隐退,没多久院内就只剩下双方的主事人。
何惠行在距宁徽几尺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他拍打着衣袖,随后向宁徽恭敬地行了重礼:“大人恕罪,不知大人莅临寒舍,某有失远迎。”
何惠行身后的男男女女也随着家主的动作而行礼。
宁徽一眼扫过落后在何惠行身后两步的老翁,大致明白了何府如今的掌权人究竟是谁。
她的目光往姜月身侧转动,会意的年轻女子立马上前了一步,爽朗地笑起来:“何家主言重了,画杏巷子皆响锣鼓声,仅何府与他处不同,因此某与大人才循声而来,倒是不知原是何老翁庆寿,某与大人贸然叨扰连薄礼都未曾备上,如今还望何家主海涵才是。”
藏着话锋的言语顿时令整座府苑都死寂下来。
何惠行弯下的腰板略微僵硬,脸上掬着的笑都暗了下来。
身后躬身的诸人脸上流露了各自不一的神态,有人因姜月咄咄逼人的话语而感愤怒。
何老翁更是心思千转,咬咬牙就要豁出脸下跪请罪。
宁徽的目光隐晦地掠过这些人,在察觉到何老翁的动作时,她安抚的话音率先而出:“贵府按新令行事,极有章法,值得赞扬。”
两人先将气氛高高挑起,而后又轻轻放下,令人大喘气的做法,反倒让何惠行更加不安起来。
“大人谬赞,这都是分内之事。”何惠行停顿了一下,接着试探道:“大人远道而来,可愿赏脸于寒舍吃口茶。”
“可。”宁徽颔首,语气温和。
何惠行立马亲自带领宁徽往厅堂走。
宁徽入座后,何惠行斟酌再三,留下了一两名何氏弟子,以表明何惠行对“招贤令”的态度。
“大人请饮茶。”何惠行亲自斟茶,脸上的表情极为恭敬。
宁徽点头,目光掠过坐于下首的年轻子弟,她的态度明显温和了起来。
何惠行挑着不容易出错的话题和宁徽攀谈,宁徽也极为配合。
原本何惠行只是为了不让场面太冷淡,没想到越和宁徽对话,越心惊于这位县令的见识。
无论是古学典籍还是流派学识,宁徽肚子里吐出来的墨水都比他想得还深。
甚至有些方面,她表现得比他一个宋国人还要了解宋国的大家。
何惠行勉强地喝了口茶以掩饰自己颤抖的动作,他好像知道旧国究竟输在何处了。
坐于下首的两名何氏弟子原先只是神情肃穆地听着家主和县令的交谈,到后面——两人竟如一块干巴巴的海绵般,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他们从未了解过的知识。
其中一个面相清秀的少年人甚至抬起了头,盯着上座的神情,眼里放出如痴如醉的光芒。
姜月也听得出神,因此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少年的样貌。
渐渐的,话题过渡到了何府的布局,宁徽的目的终于现了出来:“何府不愧是百年士族,便是这布局都比他府来得巧妙。这府内不见酷暑的炎热,就连经过贵府的风水汽都较外界足。”
宁徽含笑夸赞,何惠行托着杯底的手微微一紧,片刻之后,他的心情反倒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