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在她俏丽的脸上流连,“更何况,卢某不认为你我需要避嫌。”
裴映慈一怔,面色闪过丝丝愕然。
“郡主,你说你不在意。可如果,我心底盼着你会在意呢?”
裴映慈唇角稍动:“你……”
“月池之事虽是意外,可事情既已发生,众目睽睽,我也该有所担当。女子名节事大,卢某更无意侮辱你的清白,所以,我愿为此事担责。”
裴映慈眨眨眼,故意恼道:“你误会了,我也没想要逼你担责。而且,你不必担忧我会在霍伯父,又或者是霍昭跟前告状,这只是意外,说清了自不耽误你前程。”
卢少灵面色淡然,“郡主,这些与今日发生之事并无干系,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裴映慈一怔,搁在膝上的小手倏地攥紧,心底砰砰直跳,面上却不敢表露半点情绪。
她细细回想卢少灵的话,已隐隐意识到什么,她抬眸定望着他,朱唇嗫嚅,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他面色坦然地回望过来,“郡主,卢某不敢肖想有朝一日娶你为妻,可若有此良缘,心中只是求之不得。”
他徐徐站起,一身素净简单的里衣裹着他年轻的身躯,布料在灯下隐隐透出岁月痕迹,可这衣裳干净齐整,如他这个人那般从不失礼于人。
明明是这般大胆率直的陈白,若换作旁人必透着下流孟浪之感,可自卢少灵口中说出,却难得有几分少年人纯澈的执着。
裴映慈从未得人如此坦诚表露心意,她遽然起身,杏眼稍瞪,下意识后退半步,转瞬又自觉滑稽,明明是她冒夜惊扰旁人清梦,现下倒想起害怕这回事。
“你、你放肆!”她脸上如烧,俏靥酝起淡淡彤云,明明伶牙俐齿张嘴不饶人,憋了半晌却只有这句。
卢少灵并未冒犯,只笔直地站在床边,格外郑重朝她躬身作揖,“郡主,卢某自知出身寒微配不上金枝玉叶,只愿你肯相信这些话俱出自我真心。”
“我如今已考取功名,更有心入大理寺肃清旧案,报答裴老将军当年恩情。”
他竟分毫不差地将她的心事搬了出来,倒教她有些恍惚,这到底是意外么?
她蹙眉,警觉地打量着他,朱唇稍启,思虑再三这才稳下神思,想起今夜本就为了试探他的心意,万不可被他带偏牵着鼻子走。
她仍旧佯作恼怒,水澄澄的眼睛瞪着他:“卢少灵,你读书读傻了么?”
“你了解我么?你知道这些年我发生了什么事么?你根本不懂此事有多复杂,我也没有你以为的那样简单。”
“卢少灵,我半点也不信你。你总把恩情挂嘴边,实在可笑……我爹爹当年顺手相助,犯得着你豁出身家性命来报恩?天底下哪有这样傻的人,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好骗么?”
她假装发怒,实则一点点抛出心中的疑思,彻底探清他的底细。
卢少灵果真收起惬意的神色,他稍蹙眉,望着她沉声道:“郡主,裴姑娘……与你看来,裴老将军或许只是恰好驻兵曲川行了举手之便,这等小事或许不似沙场舍身救命的生死恩来得大。可我父母只是普通农户,讨还田地是维系生活之根本。于我卢家来说,这已是救命之恩。”
他眸色熠亮,清俊的脸在灯下更显深邃,只这样望着裴映慈,倒叫她心底稍乱。
“我猜想,你这些年应当也身不由己,并没有外人以为那样惬意。”他顿了顿,“你能找到我跟前,想必有几分无计可施……想来此事并非霍家能不能帮,而是愿不愿帮,对么?”
裴映慈心中大震,直愣愣地盯着卢少灵,唇角嗫嚅,再被他看穿心思。
“我如今主理旧案文籍归档的差事,时常需要进出天牢,身边带一二名小吏差使也寻常。”他淡然一笑,目光笃定,“若你想见少将军,我心底十万个愿意帮忙。”
裴映慈怔然之下脱口而出:“当真?”
卢少灵点头:“郡主,我已说过许多回,我真心实意想要帮你。”
她蹙眉,反复打量他的神情,幽暗灯光下实难分辨,可她忍不住想要信他一回,更想要借他之手摆脱霍昭的掌控。
若在这之后,更能时常找到机会到天牢见裴翀,又或日后卢少灵找到线索,真能肃清旧案替裴家平反……她知晓此事不若天方夜谭,可谁又说得准呢?
裴映慈心底纷乱,独自思忖良久,这才终于定下心神。
她抬眸觑着卢少灵,只说:“此事我说了也不算,你想要担责,或许霍家根本不需要你。”
她话端一顿,不让卢少灵接话,又道,“就算无心插柳,也得看那栽树人够不够身份。”
她语焉不详,一双美目小狐狸似得淌出算计的精光,最后只说:“卢公子,你自己考虑清楚,这趟浑水不好蹚。若有机会,我会再来找你。”
裴映慈瞥了眼那幽幽灯芯,不待他再说半个字,已亟亟离开了厢房。
她冒夜回到月池,所幸并无人察觉。
她脱鞋上床,今夜睡得极不踏实,旦日起了大早,强撑着精神陪长公主用过早膳,这便乘马车返回霍家。
也不知卢少灵究竟听去几分,更不知她这点小心思究竟能不能如愿。既然早晚要嫁人,与其被霍大人随意安排个酒囊饭袋打发了,不如自己选个能互相利用的,到底也不算亏欠。
她这般打算着,才下了马车踏进大门,迎红便领着几名丫鬟上前福身行礼。
“给姑娘道喜,夫人说姑娘回府先回小院歇会儿,她午间在桐云院等你一块儿用饭。”
裴映慈奇道:“喜从何来?”
总不能真是因为月池之事传回了家,霍夫人只觉这回终于心想事成,忙不迭要张罗起来?
迎红掩嘴咯咯地笑,止不住地冲她挤眉弄眼。
裴映慈一时不解,只得笑着敷衍几句,一径往后宅小院。
小院里静悄悄的颇有古怪,别说蕊冬,旁的使唤丫头也不见踪影。
她只道昨日不在家,丫鬟临时被发派去旁的地方,不作多想,径自走进屋,掀帘子过次间,一路进底踏进内室。
稍抬眸,圆桌边早已坐了人。
霍昭握着个白瓷杯,轻衫缓带,玉冠束发,面上隐有倦容,一双冷戾薄情的眸子撩看而来,乌沉沉的目光在她脸上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