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春黯然道:“可惜后来被人偷了,南门外的人好多吃不上饭,就偷猫偷狗去吃,我家小黄应该也是被吃了。”
金少爷看了看他,沉默片刻,道:“以后你都可以摸云朵。”
子春咧嘴一笑:“谢谢少爷。”
*
子春得到了摸猫的许可,伺候起这猫少爷就更有劲头了。
金少爷虽然还是很少与他说话,但除了偶尔叫他小傻子,几乎不再找他的茬,下午抱着猫在花园里玩儿,子春凑过来,有时候还会将云朵放在他怀中,让他抱一会儿。
不知不觉中,子春在金公馆顺利待满了七八天。
这日是个阴天,到了下午更是黑云压顶,乌沉沉一片,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子春吃过晚饭,照旧去花园,没看到金少爷的身影,一时觉得无趣,便回了房间。
轰隆隆!
在屋子里待了片刻,外面便彻底黑透,连串的惊雷闪电响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
子春到底是孩子,即使是比同龄人胆子是稍微大一点,那也只是一点,连续两道紫电从窗外闪掉,吓得他心惊胆战,赶紧来到窗边,垫脚将窗户关上。
只是窗子还没关好,便听得楼下花园,传来一阵阵的叫喊。
那些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其中好像有荣伯,还有金少爷的尖叫。
子春心中好奇,想了想,搬来凳子垫在脚下,伸着脑袋朝外边看去。
轰隆一声,两道闪电划破天空,也短暂点亮了漆黑的花园,让他看清了花园里的场景。
只见滂沱大雨中,荣伯和两个人高马大的听差,正捉住金少爷。一个人抱身子,两人抬脚,将人往主楼方向抬去。
而金少爷显然是在挣扎,一个八岁的孩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好几次差点从三个大男人手中挣脱,口中撕心裂肺的嚎叫,更是轻易划破雷雨声,传到子春这边。
子春不知发生了何时,只看得心惊胆战。
他略微思索片刻,从板凳上跳下,匆匆下楼去厨房找了一块油纸布,顶在头上,迈着小短腿的,穿过如注暴雨,朝主楼跑去。
才刚来到西楼下,就又听到金少爷撕心裂肺的嚎叫,从楼上传来。
没了雷雨阻挡,这声音听起来简直不像是人类所发出,如困兽一样的叫声,听得子春心如擂鼓。
他犹豫了片刻,才噔噔跑上楼。
金少爷的房门没有关,在他来到楼上时,两个浑身湿透的听差,正走出来,脸色都有点不好,仿佛是经过了一场大战。
子春乖巧地和他们打招呼,两人点点头,微微喘着气下了楼。
子春挪到金少爷房门口,探头探脑朝屋里看去,只见同样湿透的荣伯,拎着一块毛巾,从卧室里走出来。
对方脸色灰白,重重喘着气,看到门口鬼鬼祟祟的小人儿,招招手道:“正好,我去换身衣服,你来看着少爷,要是有什么事,赶紧叫人。”
“哦。”子春点点头,慢慢挪进去。
屋子里金少爷的嚎叫,还在不停地响起。
荣伯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提醒道:“对了,你别靠近少爷,小心他咬你。”
子春闻言心脏砰砰直跳,点头嗯了一声,又问:“少爷他怎么了?”
荣伯道:“发癔症呢,每到雷雨天就这样。”
“知道了。”
荣伯出了门,子春想了想,小心翼翼挪到卧室门口,趴在门框边,朝里面看去。、
他来过金少爷房间好几次,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睡房,只是他完全没心思去瞧这屋子里奢华的装潢,满眼都是那宽大铜床上,双手双脚被绑在床头床尾铜架的金少爷。
即使被绑住,也依旧在用力挣扎,口中嚎叫混乱无章,听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他身上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袍,缎子般的黑发应该是被擦过,眼下半干半湿地散落在枕头。那张仙子般昳丽的脸,比平日更白了几分,一双琥珀色的凤眸,红得像是灌满了血,在昏暗的灯下,简直有种令人心惊动魄的鬼魅。
子春看得心惊胆战。
他不是害怕,而是感觉出此时的金少爷,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这痛苦让他也忍不住心脏砰砰直跳。
他试探着小声开口:“少爷。”
床上的人自然不会有任何反应,只继续挣扎嚎叫,大约是叫了太久,原本清脆的嗓音,已经变得有些嘶哑。
子春又问:“少爷,你要喝水吗?”
金少爷的依旧置若罔闻。
子春不再说话,只用小手紧张地抓住门框,一错不错地盯着床上的人。
荣伯很快换好衣服去而复返,走到卧室门口,看了眼里面的情况,随口道:“小春,你回去休息吧。”
说罢,唉声叹气转身回到沙发坐下。
子春看了看大床上的金少爷,小心翼翼退到沙发边问:“少爷这样会不会很难受?”
荣伯叹了口气道:“他这癔症一发,就跟失去心智一样,会弄伤自己,只能绑着。”说着瞧了眼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笑说,“没事的,你回去吧,明早少爷就好了。”
子春点点头,又朝屋内看了眼,冷不丁从少爷杂乱的嚎叫中似乎听到一个“妈”字,下意识道:“少爷是不是想娘亲了?”
他来了金公馆这么多天,自然知道金少爷有爹,但跟他一样没有娘。
荣伯愣了下,不置可否地轻笑了笑:“别担心了,回去早点睡吧。”
“哦。”子春点头,迈着小短腿,往门口挪了两步,忽然又转头道,“我想进去看看少爷。”
荣伯原本是要拒绝的,但看出他眼中的担忧,又点点头:“行,你看看他吧。别靠太近就行,免得他咬你。”
“明白的。”
得了首肯,子春赶紧调转方向,朝卧室里跑去。
他谨记着荣伯的话,进了屋也没敢太靠近,只站在床边,看着床上挣扎嚎叫的金少爷,小心翼翼开口:“少爷,你不是想娘了?我也经常想我娘,每次我想娘的时候,哥哥就给我唱歌,我也给你唱歌吧。”
“看点点萤火虫,每个提着小灯笼;仿佛更夫巡黑夜,来也匆匆去匆匆。来也匆匆去匆匆,候仙子上天宫,要请求他发一点风,好让闷热松一松。”*
他还是稚嫩的童音,唱歌也与好听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唱到一半时,原本一直剧烈挣扎嚎叫的金少爷,竟然慢慢缓和下来,被绑着的身体逐渐放松,从挣扎转为轻轻的颤抖,口中的嚎叫,转为低低的呜咽,血红的眼睛也稍稍恢复清明。
子春双眼一亮,将荣伯的叮嘱抛之脑后,身体不由自主朝他靠近,还伸出双手,将对方的头抱在怀中。
以前他想娘的时候,舅舅就会这样抱着自己。
然而下一刻,手臂上就传来一阵锥心的刺痛。